古代文学的现代意义汇总十篇

时间:2023-05-24 16:47:47

古代文学的现代意义

古代文学的现代意义篇(1)

【摘要】重人伦,重道德,追求和谐,不仅是中国古代哲学的重要内涵,也是现代医院文化建设的宝贵财富。在科学发展观和构建和谐社会的宏观环境下,医院文化建设应传承中国古代哲学中的民本思想,把“以人为本”作为现代医院文化建设的重要一环。

【关键词】古代哲学;民本;以人为本;医院文化

在医疗市场竞争日趋激烈的今天,先进文化已成为医院可持续发展的动力。党的十六届三中全会提出了“以人为本”的思想,指明了医院文化建设的方向。而中国古代哲学,特别是儒家哲学,其蕴含的“民本”思想,不仅与“以人为本”的医院文化理念不谋而合,也为“以人为本”的医院文化建设留下了宝贵的历史财富。

1 中国古代哲学中的民本思想

中国最古老的一部书《尚书》中就已经提到了“重我民”,西周统治者周公则提出“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成为早期民本论的代表。而系统阐述民本论思想的还要数儒家,在《论语》、《诗经》、《尚书》等古书中都有见诸。

事实上,中国古代哲学所体现的“民本”精髓与科学发展观强调的“以人为本”不谋而合,其核心都是“以人为本”的价值观,即在“以人为本”的精神指导下,形成以人为本的管理模式、领导方式、服务理念、行为道德规范等。[1]

2 中国古代哲学中的民本思想对现代医院文化的影响――以安医大二附院为例

安徽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是安徽省改革开放30年来投资兴建规模最大的、三级甲等规模的现代化综合性教学医院。自开业以来,二附院以“仁爱、济世、良医、康民”为宗旨,将一切经营管理活动都围绕“人”来展开,积极推进“以人为本”的医院文化建设,为医院可持续发展提供了不竭的动力。

2.1 仁爱:中国古代哲学中“仁爱”是以“信”为基础,与理想相联系,始见于韩非子。对于医院来说,仁爱,就是要以病人的需求为出发点,以病人的满意为目标,通过增加服务项目、简化服务程序、优化服务设施、提高服务质量来营造人性化的就医环境。

2.1.1 规范制度维护患者权利:健全规范的医疗管理制度是患者权利的保障,也是弘扬仁爱的前提。为此,院领导十分重视医疗安全,明确了岗位责任制和各项技术操作规范,建立健全工作例会制度、医护技能考核制度、医务查房制度、处方检查制度等,逐步提高医疗质量管理、医疗安全管理和医院感染管理的水平。同时,认真处理投诉工作,严防医疗投诉案件的发生。

2.1.2 细节关怀:服务重在细节,对病人的人性化服务,需要从一点一滴做起,如方便快捷的导医制度和预约制度能为患者节省大量的就医时间;明净温馨的就诊环境能为患者缓解紧张情绪;简单明晰的指示标志和合理的科室布局能为患者提供便利的服务流程,甚至包括病房建筑材料和色彩的选择也都应站在病人的角度上,尽最大努力满足他们的需求。

2.2 济世:济世,即救助世人。原义出于《论语•雍也》:“博施于民,而能济众”。古代曾有“悬壶济世”一说,颂誉医者以医技普济众生,救人于病痛。作为医院,除了应牢记“救死扶伤”的使命,也要时刻炳记一个非营利组织所应承担的社会责任,将公益性作为医院文化建设的主旋律。[2]

2.2.1 支援济世:深入支援省内各个基层医院、社区和农村;定期组织专家义诊,为广大患者免费检查、答疑宣教;对兄弟单位结对帮扶,提供教学查房、学术讲座、技术指导等帮助,将服务和共赢的触角延伸到每个角落。

2.2.2 公益济世:组织开展大型公益性活动,如对白血病儿童救助的“生命小战士”系列活动,对白内障患者免费手术的“百千万白内障病人复明工程”等等,亲身履行社会职责,以实际行动践行济世理想。

2.3 良医:良医,即医道高明的医生,始见于《左传•定公三十年》、《论衡•率性》等。“良医”目标的实现,不仅要主观上的“好学”,还需要客观上的“力行”。造就良医,医院需要积极培养“精益求精”的博学意识,重视提高医疗技术水平。只有医技精湛的良医才能赢得患者的信赖,才能保障患者的权利。

2.3.1 重视对“良医”的吸纳和培养:医院将人才视为发展的第一要素,以创建学习型医院为目标,制订人才吸引和培养规划,定期为员工提供进修学习的机会,着力提高整体素质,同时也满足了其自我发展的需求。

2.3.2 重视对“良医”的激励:为最大程度激励员工的积极性,医院制定了相关的管理决策制度和院务公开制度,让广大职工真正参与医院管理,培养其对医院的归属感,用自觉行动来实践医院价值观和医院精神。[3]

2.4 康民

2.4.1 树立“康民”的目标:康民,即使民安康。关于如何具体落实民本论,《尚书》最早提出了“养民”、“康民”的方法。《诗经•小雅》和《论语•子路》也都有相关记载。由此看来,康民不仅是一种目标,也是一种策略。对于医院来说,康民是医院和医疗卫生工作者的神圣职责,也是医院和职工敬业的根本体现。

2.4.2 培育“崇德敬业”的职业修养:医院员工是医院文化建设的直接参与者、实践者和创造者。“康民”目标的实现,需要广大员工具备崇德敬业的精神和素质。因此医院文化一方面应该强化员工的无私奉献、爱岗敬业、艰苦奋斗、知识创新等精神,另一方面也要努力培养医务人员的竞争、信息、效益、发展等现代观念,以此树立崇高的职业道德,为每一位患者奉献出最优质、高效的健康服务。[4]

参考文献

[1] 沙志平.科学发展观指导下的医院文化建设[J].中国医院管理,2009,29(5):32

[2] 宋争放.公益性――医院文化建设的主旋律[J].中国卫生,2009(10):87

古代文学的现代意义篇(2)

在古文经典教育教学改革过程中,应该回归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培育与践行上来,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构筑坚实的文化基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与传统文学经典尤其是古文经典的传统价值观之间,具有天然的逻辑与历史的联系。但是,目前很少有人提出在古文经典教育教学改革中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一方面,现在的古文经典教育教学,还处在对古人“了解之同情”的阶段,秉承“知人论世”的文论传统,缺少了关注现实、关注当今社会问题的担当和勇气,变成了金字塔内的自娱自乐;另一方面,国内对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研究很充分,多侧重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与中国传统文化之间关系方面,此与古文经典的教育教学还有些微联系。传承中华传统文化的手段和方法很多,古文经典往往是中华传统文化最璀璨的瑰宝,本文也就古文经典教育教学改革的方向,应该归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知与行上来,是对学界研究传承中华传统文化进一步深入思考。基于此,本文不仅有助推进古文经典教育教学方面的改革,又对青少年积极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具有非常积极的意义。

 

古文经典的教育教学改革,历来是学界关注的重点。古文经典不应该是为古人而停留于古人之上,应该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链接起来关系。这种关系的确立是非常必要的。因为在全面深化改革的大背景下,只要古文经典教育教学的改革,从根本上是当今社会的一个现实问题,而且只要问题的解决,必须诉诸当代社会意识形态争夺和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就将构成中国传统文化传承的积极动力和强大后盾。而且,古文经典的教育教学改革应该确立扎根现实的历史唯物主义观点。因为扎根当今时代社会现实的土壤,中国传统文化才能繁荣;唯有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牢牢把握的“社会现实”基础上,古文经典教育教学的改革,方能开展出具有原则高度的理论与实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就建立在“社会现实”之上,以“社会现实”克服“为古而古”,在古文经典教育教学上确立历史唯物主义方向,并由此展开对经典尤其是古文经典的当代意义的历史分析。再是古文经典的教育教学改革,应该确立“沿道垂文”的辩证观,尤其是古代文学经典,不能仅仅停留在“文”的关注,更应该有“道”的提升,在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节点上,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就需要正确看待中华传统文学经典中传统价值观,由此展开古今之间交流对话。

 

两者之间能够建立链接关系,主要在于古文经典教育教学中承载的传统价值观,与当今中国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历史与逻辑的辩证统一。古代文学经典能够在当今社会继续作为“经典”而存在,必然有其与当今社会价值观一致的地方,在文艺座谈会说,“传承中华文化,古为今用、洋为中用,辩证取舍、推陈出新,摒弃消极因素,继承积极思想,‘以古人之规矩,开自己之生面’,实现中华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所以,可以通过梳理古代文学经典承载的传统价值观,与处在民族伟大复兴重要历史阶段的当代中国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之间辩证关系,以解决经典教育教学改革主导方向的具体问题。

 

例如,古文经典中传统价值观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历史与逻辑上的统一性,主要是从“历史的观点”出发,以古文经典在过去现在能被认可的根本原因作为立足点,可以知道古文经典何以成为经典,特别是其所普遍呈现的价值观念、精神灵魂或风骨(即中国精神),由此归纳出传统价值观中一些主要的成分。古今时空差异甚大,我们认为,中华民族有共通的情感价值与理想和精神,这是一脉相承的。古文经典中普遍呈现的“民胞物与”情怀,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爱国”、“敬业”可以构成脉络相通的中国精神价值体系。

 

当今社会“互联网+”发展趋势不可逆转,古文经典教育教学改革中,应该适应时展的趋势,有效地结合互联网技术和其他信息技术平台,丰富教育教学手段,扩大古文经典的传播面,还可以通过现实的或者网络虚拟的读书会、宣讲会等,交流心得体会,借势培育青少年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当代社会,古文经典的教育教学改革在课程方法、手段方面有很多新颖的做法,但目的性方向不能改变,就是归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知与行上来。我们如此提倡,其现实意义是非常深远的。

 

第一,社会意义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当代中国精神的集中体现,需要在与中国文化传统的沟通和链接中,建立中华传统价值观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之间逻辑联系,倡导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中华民族的灵魂或风骨,以增强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在“青年自觉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论述中,专门提到“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核心价值观必须同这个民族、这个国家的历史文化相契合”,这就是探讨古文经典教育教学改革,要明确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方向的典型意义。

 

第二,学理意义上,中国优秀文化传统更多体现在古今文学经典中,要在古今文学经典生成路径以及体现出的文化价值观,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之间,辨析历史与逻辑的统一关系。如从逻辑上讲,中华民族有“共同的情感和价值、共同的理想和精神”,往往体现在古今文学经典作品中,这就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与传统价值观逻辑的统一;而从历史上讲,在古今文学经典作品中体现出的传统价值观又“既坚守本根又不断与时俱进”,与当代中国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一样,展现当今时代精神,实现历史的统一。

 

古代文学的现代意义篇(3)

中国建设现代民族国家的任务是在鸦片战争之后被历史地提出来的。中国传统国家也是朝代国家,是一家一姓的“朝代”,“朕即国家”,家天下;皇权的合法性在于天意,而不是民族的代表。同时,由于自以为是世界中心的“天朝大国”,不承认还有其他平等的国家,因此也不把自己看作是“国家”,而是看作“天下”。只是在鸦片战争以后,在资本主义列强的冲击之下,民族意识开始觉醒,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任务才被提出来,而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诉求就表现为反帝反封建的革命运动。

从根本上说,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任务与实现现代性的任务应当是一致的。在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历史进程中,建设现代性的任务也得到推进;同时,建立现代民族国家也成为建设现代性的一个方面。但是在中国却与欧洲不同,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任务与实现现代性的任务产生了冲突。中国本土没有自发地产生现代性的条件,只能从西方引进。这就是说,中国的现代性是外发型的,是由西方引进而非从自身产生的,因此具有外源性;是由于落后挨打不得不进行的选择,而非由于自身发展的要求而产生的诉求,因此具有外迫性。外源性导致中国现代性缺乏传统的“支援意识”;外迫性导致中国现代性诉求不坚定。因此,中国现代性先天不足,容易夭折。而由于中国处于西方列强的压迫下,建立现代民族国家意味着首先争取民族独立,反抗西方列强。这样,实现现代性要求向西方学习,而建立现代民族国家则要求反抗西方。这样,现代性与现代民族国家之间必然发生冲突:要实现现代性就必须学习西方,走西方的道路,从而导致反传统;要建立现代民族国家又必须反对西方帝国主义,走反西方的道路,从而导致认同传统,从传统中获取“支援意识”。中国必须进行两难的选择。由于民族危亡的迫切性,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任务压倒了实现现代性的任务,为了建设现代民族国家不得不牺牲现代性,甚至反现代性。这就是说,20世纪中国面临的任务首先不是实现现代性,而是建立现代民族国家;为了建设现代民族国家又必须采取反(西方)现代性的立场。在洋务运动、戊戌变法、辛亥革命和五四文化革命的历史阶段,建立现代民族国家与实现现代性的任务还大体上一致,建立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与引进科学、民主并行不悖,因此启蒙主义(包括文学启蒙主义)是主潮。但由于民族危机的加深,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任务压倒了实现现代性的任务。五四新文化运动刚开展数年,启蒙任务远没有完成,社会革命风暴突起,启蒙运动中止。这时,现代性与现代民族国家的矛盾突现。由于辛亥革命建立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的尝试失败,于是选择以反(西方)现代性的方式完成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历史任务。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领导的革命,都是采用了非西方的革命道路,都接受了苏联的政治革命模式,其历史任务都是建立现代民族国家。而实现科学、民主的现代性任务被搁置,甚至成为批判的对象。这就是所谓“救亡压倒启蒙”的真正涵义。这种历史要求使五四启蒙主义中断,新古典主义登上了历史舞台。

无论是中国还是欧洲,新古典主义都是对现代民族国家的回应,这是新古典主义的根本性质。为了建立现代民族国家,必须动员一切政治的、文化的力量。特别是在现代民族国家的形成阶段——“绝对主义国家”时期,更需要包括文学在内的文化的支持,以造就民族国家这个“想象的共同体”。支持绝对主义国家的文化力量是政治理性。法国路易十四时期,适应加强中央集权的需要,宰相黎塞留大力提倡新古典主义,推动了新古典主义的形成和发展。在英国的王政复辟时期也产生了新古典主义。新古典主义有几个基本特征:第一,高扬理性,认为理性是人的本质,也是文学的本质。认为理性就是真实,就是自然。法国新古典主义理论家布瓦洛提出:

“首先须爱理性:愿你的一切文章

永远只凭理性获得价值和光芒。”1

这个理性是群体理性。新古典主义的群体理性是对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正面回应。它强调个体情感、欲望必须服从国家、社会的责任。新古典主义悲剧就突现了个体对社会责任的牺牲而显示的崇高。第二,尊崇古代文学典范,强调服从权威,认为“摹仿自然就是摹仿古代准则”(蒲泊)。第三,认为文学形象应当体现某种普遍人性,形成人物形象的“类型”说。蒲泊就提出“诗人的任务是细查类型,而非细查个别”。第四,“高级的题材”和崇高的风格。新古典主义具有贵族文学的精神气质,它认为悲剧反映上层社会生活,是高级题材;而喜剧反映下层社会生活,是低级题材(布瓦洛)。古典主义往往选取古希腊、罗马的题材,描写宫廷贵族的生活。它的语言典雅、气质高贵、风格崇高,表现人性的伟大。第五,讲求艺术规范,认为共同规范比个性创造更为重要。尤其是新古典主义的“三一律”,给戏剧制定了不容违反的形式规则。这是理性主义在文学形式上的表现。

新古典主义产生于法国,也流传于英国、德国和意大利等欧洲诸国。但对中国产生直接影响的是苏联的新古典主义即所谓“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十月革命后苏联建立了一个“国家社会主义”的社会制度,其基本特征是国家对社会生活的全面控制。这是吉登斯说的“绝对主义”国家的基本特征。这种“绝对主义”国家要求政治理性的支持,而苏联式的马克思主义即列宁-斯大林主义就成为国家意识形态。文学也不可避免地成为国家意识形态的一部分。于是,按照国家意志,就造就了苏联的新古典主义文学思潮。这个文学思潮是以“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名称出现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不是现实主义,而是新古典主义,有这样几个理由:

第一,二者的历史定位不同。现实主义不认同现代性,不顺应国家意识形态,它是对资本主义的揭露和批判,是对现代性的阴暗面的抨击,因此具有了文学现代性;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是对“绝对主义国家”的认同,顺应国家意识形态,以肯定现实为主要倾向,因此是前现代性的文学。

第二,二者的意识形态基础不同。现实主义的意识形态基础是人道主义,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意识形态基础是政治理性即国家意识形态。现实主义关注小人物的个体的命运,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关注阶级的命运和国家的责任。

第三,现实主义的哲学基础是实证主义,主张客观性,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理论基础是反映论和意识形态论。所谓“反映现实的本质”是被意识形态立场所规定的,因此更强调文学的理想性和意识形态性。

第四,“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虽然自称继承了现实主义精神,但实质上对19世纪现实主义持批判态度,认为它是资产阶级文学形式,缺乏理想性,只批判不肯定,不能反映现实的本质和历史的发展趋势等等,这样就离开了现实主义的基本品质。

第五,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新古典主义性质除了上述表现以外,还体现为诸如“典型化”等形式规范以及崇高的风格。总之,“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符合了新古典主义的尊崇理性、讲求规范的基本特征。

中国的历史条件为新古典主义铺就了丰厚的土壤,造就了中国新古典主义。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中国处于启蒙时代,启蒙理性成为时代精神。五四文学思潮一直被错误地称为五四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实际上属于启蒙主义,这是由其与现代性的关系决定的:它呼吁和讴歌现科学、民主,批判封建主义,是对现代性的正面回应。1但是,启蒙运动行之未久,由于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任务压倒了实现现代性的任务,革命取代了启蒙。社会革命需要新古典主义,也产生和延续了新古典主义,法国大革命如此,苏联革命如此,中国革命也如此。作为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手段的中国革命,需要政治理性以及建立于其上的新古典主义文学思潮的支持。因此,五四以后,苏联的新古典主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引进,启蒙主义退出历史舞台。新古典主义的历史定位在于适应了建设现代民族国家的需要,而在中国,这个历史任务是由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完成的。革命胜利以后,进入了社会主义建设时期,而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采用了苏联模式。苏联模式的国家社会主义需要政治理性的支持,因此作为国家意志的主流意识形态成为文学的主导思想,新古典主义不仅被延续,而且更为彻底,也走向僵化。从“革命文学”论争到左翼文学运动、抗战文学和延安整风,以及解放以后的社会主义文学时期的“革命现实主义”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革命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新古典主义形成、发展,直到“文革”推出“样板戏”和“三突出”原则而走向终结,新古典主义主导了中国文坛达半个多世纪。

此外,新古典主义的产生也有中国文学的理性主义传统的基础。正如欧洲新古典主义继承了古希腊、罗马文学的理性精神一样,中国文学的新古典主义也继承了古典文学的理性传统。中国文学本身具有强大的理性传统,只不过这个理性不是现性,而是前现代的道德理性。五四文学虽然冲击了传统理性,但并没有使之寿终正寝。在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过程中,传统的道德理性转化为新的政治理性,而在这个基础上产生了新古典主义文学。五四文学的接受西方的启蒙主义没有来自传统的“支援意识”,因此中途夭折。而中国顺利地接受了苏联的新古典主义,且根基深固、持续长久,则有赖于理性主义文学传统的“支援意识”。

无论是“革命现实主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还是“两结合”,都是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变体,都是新古典主义的中国形式。中国的新古典主义是对现实主义的批判。从“革命文学”论争到左翼文学和社会主义文学,一直都在理论上批判现实主义,自认为是对“资产阶级现实主义”的革命。五四启蒙主义被误解为现实主义,并被归结为资产阶级批判现实主义一类。它的科学、民主精神和人道主义被当作资产阶级意识,启蒙任务和对“国民性”的批判被认为是过时的了。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被引进中国之初,就鲜明地针对现实主义和五四启蒙主义(被当作现实主义)。周扬认为:“现实主义者攻击了现实的丑恶,暴露了缺点,但是他们止于批评,并没有积极的建树。”“由于作家世界观的桎梏和缺陷,它并没有达到生活的真实的全面的反映。”2周扬还认为,旧现实主义的批判性已经过时了,革命现实主义应当变批判为歌颂,因为“现在,阿Q们抬起头来了。关于觉醒了的阿Q值得写一部更大的作品”。3《讲话》发表以后,特别是建国以后,对“资产阶级现实主义”的批判进一步加强,而粉饰现实的倾向日益加强。这样。革命文学就否定了现实主义的基本精神——批判性。革命文学自称为“革命现实主义”或“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一方面自认为克服了“批判现实主义”的缺陷,同时也认为继承和发扬了现实主义精神。实际上,革命文学对现实主义的接受是一种“误读”。它把现实主义理解为“真实地反映现实”而抹杀了现实主义的本质——对现代性带来的社会灾难的揭露、批判。这样,就可以推导出“革命现实主义”或“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是对现实的肯定,因为革命斗争和社会主义本身是光明的,反映革命斗争和社会主义的现实就意味着歌颂现实。前面已经说过,现实主义是对现代性带来的社会灾难的揭露、批判,它不会肯定现实,更不是歌颂现实。否定了这一点,就离开了现实主义的基本精神。而革命现实主义就在这方面离开了现实主义,成为新古典主义。

革命文学也是对五四启蒙主义的反拨。“革命文学”论争是接受苏联文学思想,批判五四启蒙主义的开端。30年代正式引进和接受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在原则上与五四启蒙主义划清了界限,形成了中国“革命现实主义”思潮。五四启蒙主义被误认为“资产阶级现实主义”,它的人道主义、个性解放思想被当作资产阶级意识形态被批判。这种批判在〈〈讲话〉〉发表以后和建国以后进一步得到加强。

中国新古典主义具有一般新古典主义的特征,也具有自己的特殊性。首先,中国新古典主义具有强烈的意识形态性尤其是强烈的政治理性主义。苏联的新古典主义在主张文学的意识形态性的同时,还注重文学的客观性(反映论),而中国新古典主义却更强调文学的意识形态性,不那么强调文学的认识论意义。这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得到明确地表述。《讲话》没有从文学是什么的科学角度谈起,而是从“我们的文艺是为什么人的”意识形态角度谈起;它没有运用反映论确定文学是对社会生活的认识,而是大谈文学的阶级性以及从属于政治,为政治服务。苏联的新古典主义主张文学的意识形态性,但还没有局限于政治性,还包括道德等方面。中国新古典主义不仅明确主张文学是一种意识形态,而且鲜明地宣称“文艺从属于政治”、“文艺为政治服务”。中国新古典主义作家不是采用私人视角,而是采用阶级视角;不是采用多方面的生活视角,而是采用单一的政治视角。新古典主义文学作品也具有强烈的政治倾向性。如《子夜》通过对中国社会的描写形象地表达了作者对中国革命的信念;至于“革命样板戏”更极端地突出了(而且是偏执化的)意识形态性、政治性。中国新古典主义的强烈的意识形态性尤其是强烈的政治性既出自中国文化的实用理性传统,也是由中国革命的严酷性造成的,它需要文学参与革命斗争,需要突出文学的阶级意识。当然,建国以后,“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左”倾思潮助长了新古典主义的政治理性主义,但这仍然要从“国家社会主义”体制本身寻找根源。

其次,中国新古典主义注重选取重大社会政治题材,突出了崇高的风格。它不是选取关注个体命运的立场,而是选取关注阶级、民族的命运的立场。这是政治理性主义在文学题材方面的表现。同时,中国新古典主义也突出了崇高的风格,它讴歌社会革命中的英雄人物,展示无产阶级性的伟大和崇高。不仅在“革命现实主义”时期是如此,而且在解放后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和“两结合”时期也是如此;以后竟至完全排除了非社会政治题材和其他美学风格,如“文革”前和“文革”中阶级斗争题材的绝对化、对“反题材决定论”和“时代精神会合论”的批判;“革命样板戏”更是把这种倾向推倒极致, “塑造高大完美的无产阶级英雄形象” 成为文艺的“根本任务”。

还有,中国新古典主义表现了强烈的理想主义和乐观精神。它突出了理想主义,并认为这是区别于“批判现实主义”的特征。《讲话》提出文艺“应该比普通的实际生活更高、更强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因此就更带普遍性”。在“两结合”中,更强调和突出了理想主义。所谓“两结合”实际上是强调政治理想主义,因为这里的“浪漫主义”被理解为理想主义。这是中国新古典主义区别于欧洲新古典主义和苏联新古典主义之处。新古典主义不是客观地描写现实,而是按照理想主义原则描写现实中还没有发生或还没有成为普遍事实的东西;不是展示人性和社会生活的黑暗面,而是展示光明的未来。这就是所谓“反映现实的本质”。在《讲话》中就已经批判了“写黑暗”和“写黑暗与光明并重”的主张,指出“以写光明为主”;在解放以后更强调颂扬社会主义的光明面。在“革命样板戏”中,这种理想主义更发挥到极致。同样,与欧洲新古典主义不同,中国新古典主义没有形成悲剧意识,它不是表达个体对社会责任作出牺牲的悲痛,而是展现个体牺牲所具有的社会意义。因此,中国新古典主义充满了乐观精神,坚信个体的牺牲是完全值得的,革命必将胜利,。这种理想主义和乐观精神既来源于中国的集体理性和“乐感文化”(李泽厚),也出自鼓舞革命斗争意志的需要。

最后,中国新古典主义形成了自己的形式规范。中国新古典主义也遵循了一般新古典主义的人物类型化原则,苏联新古典主义的形式规范如“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得到继承,这种“典型”被确定为“共性与个性的统一”,而共性即阶级性是个性的本质。而且不仅如此,中国新古典主义还创造了更为特殊的形式规范,最明显的是“样板戏创作经验”如“三突出”原则等。

需要指明的是,中国的新古典主义与欧洲新古典主义不同,它不具有贵族气质和高雅风格,相反,它具有平民气质和通俗化风格。这是由中国“新式农民革命”的性质决定的。它要求革命文学贴近工农大众,为工农大众所喜闻乐见,成为“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有力武器”。革命文学的平民化和通俗性也有中国文学的平民性传统的影响。欧洲“绝对主义国家”是中央集权的封建王朝,文学以宫廷趣味为中心,因此欧洲新古典主义继承了贵族文学传统。中国革命致力于建立工农政权,工农成为文学的主要对象,而且中国贵族文学传统薄弱,平民文学传统强大。因此,革命文学具有平民气质和通俗化风格。革命文学反映工人、农民的革命斗争生活,形式通俗。它提倡大众化,认为普及先于提高。但是,这种通俗化也不等于通俗文学,它对以消遣娱乐为特征的现代通俗文学是排斥的;它是革命的政治内容与通俗的艺术形式的统一,因此属于严肃文学范围。

历史在五四以后拐了个弯,由实现现代性转为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现代性思潮退潮。与此相应,文学思潮也跟着拐了个弯,由启蒙主义转回到新古典主义。从直线进化论的角度上看,这似乎是倒退,而从中国的具体历史条件看,这正是一种必要的迂回,因为只有完成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任务,才能进一步完成实现现代性的任务。只有在这个历史前提下才能接续未完成的启蒙主义任务,并进而建设具有现代性的中国文学。中国新古典主义的历史作用是适应了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需要,发挥了推进革命的功能。但是,对文学而言,不可避免地出现这种情况,即文学为历史作出了牺牲。中国的新古典主义对五四启蒙主义而言,在审美价值上有所退步,从五四文学的高度上跌落下来。而对于五四以后的非主流的文学思潮(如对于老舍代表的现实主义和沈从文代表的浪漫主义以及各种现代主义流派)而言,这种落差就更为明显。至于建国以后到“文革”时期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以及“两结合”文学的负面教训恐怕要大于正面经验。由于新古典主义是五四启蒙主义的逆转,它虽然具有历史的依据,但并没有达到时代的最高水平,尤其是后期加剧的的公式化、概念化以及僵化的政治理性主义违背了文学自身的规律,所以从总体上说,革命文学的艺术成就不高。文学对历史的牺牲是历史需要与精神自由之间的矛盾造成的。历史进步并不一定意味着人的价值的提高,而往往是以对人的价值特别是精神自由的牺牲为代价的。这就是所谓“历史与道德的二律背反”。文学作为“自由的精神生产”,往往要为历史作出更大的牺牲。明白了这一点,就明白了中国现代文学历史的最大秘密。

随着建立现代民族国家任务的基本完成,建设现代性的任务又提到日程上来。20世纪80年代的新启蒙运动,接续了五四启蒙传统,完成五四未完成的建设现代性的任务。与此相应,新古典主义文学思潮也退出历史舞台,新的启蒙主义文学思潮崛起。在以后的历史发展中,特别是在90年代兴起的市场经济大潮中,启蒙主义退潮,多元的现代文学思潮形成,如以“新写实主义”为代表的现实主义,以各种先锋派为代表的现代主义等。当然,新古典主义并没有完全消失,它的影响依然存在。这是由于中国现代性建设还没有完成,还保留着传统社会主义的痕迹。但是,新古典主义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任务,它的生命力已经枯竭,不可能主导当代文学了。新古典主义退出历史舞台,是历史的选择,也是文学自身发展的要求。它留下的历史经验,值得我们思考和借鉴。

参考文献

[1] 参阅杨春时《古典主义传统与当代文艺思潮》,《北方论丛》1988年第3期;《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批判》,《文艺评论》1989年第2期。

[2] 安东尼·吉登斯《民族-国家与暴力》,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147页。

[3] 同上书,第4——5页。

[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0卷,第72页。

1 伍蠡甫编《西方文论选》上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版,第291页。

古代文学的现代意义篇(4)

   我们为什么要研究古文论?古代文论话语所暗含的文化意蕴对今天是否具有积极意义?准确把握古文论话语的本真意义是否可能?作为阐释主体,我们需要怎样的态度和方法?换言之,阐释主体应该如何确定自己的阐释立场?这些都是每一个古文论研究者不能回避,却又不易解决的问题。本文就这些问题谈一点粗浅的看法,以期得到方家的指正。

  一、在对待古代文论的态度上存在的主要问题

   在正面阐述个人的观点之前似乎有必要对当前古代文论研究中存在的一些具有普遍性的问题进行简要评述。

   首先是所谓“失语症”的问题。“失语症”这个提法本身即具有极为重要的象征意义——它表征着二十世纪以来几代 中国 学人的一种“基本焦虑”。这可以用一个简单的例子来表述:一个在智商与勤奋方面都足以傲视邻里的家族穷数代之力积累了大量钱币,本想凭此发家致富、光耀门楣,却不料一夜之间改朝换代,旧币贬值,新币坚挺。其痛心疾首是可以想见的。这个家族中当然也会有人适应潮流,去积极获取新币,但当他偶然看到那盈箱满箧的旧币时,心中的苦涩毕竟是在所难免的。他们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旧币会忽然重新获得价值。从洋务派的“中体西用”到国粹派的“中西会通”;从新儒家的“中西互为体用”到当下学人的“现代转换”,均可视为这种“基本焦虑”的话语显现。现代学人的这种苦苦寻求也许无补于事,也许幼稚浅薄,有的甚至可能近于荒谬,但他们上演的都是悲剧而非喜剧。这种悲剧不是他们个人的而是 历史 的,是人类不同文化类型演变、碰撞的产物。

   与“失语症”的提法一样,“现代转型”也是现当代学人“基本焦虑”的话语形式。从纯 理论 层面上看这一提法是完全合乎逻辑的——古代的文论话语资源经过现代阐释与改造,从而建构成一种新型的、中西和璧的、既有现代精神,又有传统意蕴的文艺理论话语系统。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理论建构呀!但是这一建构工程所面对的难题却是难以解决的——我们面对的绝不是孤立的古代文论,而是整个中国古代文化。因为中国古代文论是与作为整体的中国古代文化血肉相连的。在价值观念上,古代文论的基本范畴无不可以视为古代文化基本旨趣的醇化(审美化)形式;在思维方式上,古代文论更是古代文化的集中体现。这就意味着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转型”问题实质上也就是整个中国古代文化的“现代转型”问题。

   但是问题的复杂性并不意味着“现代转型”的话题是毫无疑义的。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转型”与中国古代文化的“现代转型”一样,绝对是有着重要理论的和实践的意义的话题。这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说明:其一、事实上中国古代文化与文论早已处于“现代转型”的过程中了。谁要说我们现在完全生活在外来文化之中,那当然会被斥为痴人说梦。但我们毫无疑问也不是完全生活在传统文化之中。那么我们生活的文化环境是什么?正是处于“现代转型”中的中国文化。这种“转型”也许是不自觉的,但却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的。其二、在自己立足的现有文化基础上去选择、吸取异质文化中合乎需要的因素正是当下中国学人面对的最重要的任务,而且是无法推卸的任务,除非他放弃言说的权利。这一任务的根本性质不是别的什么,正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

   这就是说,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愿意不愿意,“现代转型”都是中国文化演变的必然趋势。这种必然性不是任何阐释主体所给予的,也不是他们所能够给予的,而是生活方式的演变所决定的。我们与古人在文化上的差异究竟有多大?这个问题的准确答案不能在话语层面上找到,只能在我们的生活方式与古人相比所发生的那些变化中找到。同理,我们的文化究竟在多大程度上继承了古人的文化这个问题,也只能在我们的生活方式与古人的生活方式所具有的相同之处中方能找到答案。但是,“现代转型”的这种必然性并不意味着言说主体在这里没有任何自主性可言。生活方式的作用是通过言说者的文化选择与话语建构来实现的。情况是这样的:不同层面有不同的决定因素——在言说主体与先在话语资源的关系层面上言说者是当然的决定因素,他在选择哪些话语资源以及如何改造这些资源以完成新的话语系统等等方面拥有绝对裁决权。旁人的意见对他来说最多是具有 参考 价值而已。然而言说者何以如此言说呢?在言说者的生活方式与其言说方式的关系层面上生活方式则起着决定性作用。一个 时代 的生活方式决定着人们的需求指向,从而也就决定着言说者言说的兴趣指向。任何言说本质上都是对一种召唤的回应,而这种召唤最终是植根于生活方式中的。

   所以中国古代文论或中国古代文化的“现代转型”是一个有意义的话题,因为这不仅是必然的,而且是每一个言说主体都应该主动参与的。如果我们认真检视一下当下文艺理论与文学批评的实际情况,我们或许会惊讶地发现,原来中国古代文论的影子是呼之欲出、随处可见的,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是久已逝去的东西。我们且不说在书法及中国画的评论方面所用之核心概念直接就是从古代画论、书论中拿来的,即使是那些满篇现代学术用语的理论或批评文字大都在骨子里依然是中国式的。这主要表现在价值观念与运思方式两个方面。价值观念涉及审美趣味、 艺术 理想等问题,这些方面的“中国特色”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根本无须论证。运思方式方面中国式的经验主义:感悟、内省、归纳、直觉、类比等方法依然占据着重要地位。

   在如何对待古代文论的问题上,当下还有一种十分普遍的观点,这就是阐释的相对性问题:许多论者认为:对古代文论的阐释永远不可能揭示其本真意义。这种观点不是土生土长的,而是在二十世纪以来西方的历史 哲学 、哲学阐释学的 影响 下产生的。从克罗齐“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克林伍德的历史的“构造性”及“历史就是思想史”之说,到海德格尔的“前理解”、伽达默尔的“效果历史”与“视界融合”、利科尔的“间距化”与“解释框架”,再到海登·怀特的“喻说理论”,这些阐释观点都倾向于强调阐释的主观建构性,甚至文本的独立性,而对于是否存在着历史的“本来面目”则表示怀疑。在接受了这种阐释观点之后,我们的阐释者们在面对中国古代文化(包括古代文论)的话语资源时也就不再寻求什么“本真意义”,而是主张将研究当作一种纯粹的建构活动。

   那么,我们应该如何面对这样一种阐释学倾向呢?如果先行否定了阐释主体接近阐释对象的可能性,阐释本身是否还有意义?我以为这里还是有一个层次与程度的问题。对阐释对象必须划分为不同层次,对不同层次采取不同的阐释态度。就中国古代文论这一阐释对象而言,我认为至少应该划分为三个层次:知识、意义、价值。作为知识层次的古代文论话语毫无疑问具有客观性,因此也要求阐释活动的客观性。这里无须创造与发挥,不容许主观因素存在,主观就意味着虚假。例如“诗言志”之说是何时由何人在什么着作中提出的?这是知识层面的问题,正确答案只有一个,不能有第二个。对于这个阐释层次来说,阐释就等于发现,与 自然 科学 并无根本性区别。阐释对象的意义层次是指作为能指的古文论话语所负载的所指——含义。对意义的阐释本质上即是理解。理解虽然不包括主观表达的意思,但阐释对象已不像知识层次那样仅仅要求着主体去伪存真式的发现,而是要诉诸主体的知识结构与趣味。这就不可避免地使阐释活动带上一定的主观性色彩。例如,“风骨”这个概念的准确含义究竟是什么?历来阐释者可谓多矣,但迄今并无完全一致的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形呢?这当然也是由于古人没有为这个概念下过明确的定义。但即使有明确的定义,理解的差异也是必然存在的,只不过程度上会有所不同而已。谁也没有办法给出一个人人认可的界说来。阐释活动的这种情形并不意味着主体与对象之间的阐释关系完全是任意的,毫无规定性可言。事实上,人们对“风骨”这类概念的理解总是有着大体上的一致性,差异都是在一定范围内存在的。这就说明,阐释活动中对意义的理解是一种阐释主体与阐释对象的融合过程,但客观性因素明显要大于主观性因素。概念的含义虽然不像概念的发生那样毫无阐发余地,但毕竟也有着基本规定,也不允许随意阐发。对这个层次的阐释对象来说,阐释主体应该采取的态度也应该是努力接近概念的本来含义,而自觉地抑制主观任意性。

   最麻烦的当然是价值阐释。即使是古人也很难对“吟咏情性”与“以意为主”两种不同的诗学主张作出令人信服的价值判断。在古今或中外对比中来做价值判断当然要容易一些——阐释主体可以用通行与否来作为评价标准。但同样也难于在“典雅”与“浅俗”、“灵韵”与“震惊”这样截然不同的风格或效果之间分出高下。这是因为,在这里阐释的主观性居于阐释活动的主导地位。这种阐释的主观性不能理解为纯个人的好恶,而应看作是文化语境的差异所给予的。古代文论的价值取向与整个古代文化的价值取向相关联,因而也是与古代文人生存方式直接关联的。而阐释者的评价标准则是今天的文化语境的产物,是与他们当下生存方式相关联的。这种文化语境的错位就造成了价值阐释的主观性与相对性。然而也正是由于价值阐释的这种特点,才使得古代文论话语有可能进入到现代文艺学理论的建构中去。而且,西方现代哲学阐释学与历史哲学主要是对实证主义历史研究的反拨,其所怀疑的是“历史真相”,认为历史实际上都是存在于文本中的,也是一种叙事,是话语的建构,过去发生过的事情不是未曾存在,而是无法复现了。而我们对中国古代文论的阐释所面对的并不是历史事件,而是思想观念,是精神趣味,它们蕴含在古文论话语中,是可以通过阐释活动而把握到的。

   从以上论述中可以看出,阐释对象的不同层面对于阐释活动具有不同的制约性。价值层面不要求阐释活动纯粹的客观性,知识、意义层面则基于本身的客观规定性也要求着阐释活动远离主观阐发而趋向客观发现。所以笼统地强调阐释的相对性不仅会导致对阐释意义的怀疑,而且也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

  二、古代文论研究的现代意义何在

   如何对待古代文论还不仅仅是研究方法的问题,我们一旦对这个问题进行思考就立即会发现,研究目的,即为什么研究古代文论也是一个没有得到解决问题。而且,许多方法上的迷误都是因为这个更为根本性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之故。对于坚持“失语症”及“现代转型”的论者而言,研究目的是很明确的——古为今用,让古代文论话语进入到现代文艺学的话语建构中去。这种目的无疑具有合理性,因为任何文化的延续 发展 都是以对原有话语资源的继承与改造为前提的。但也正是由于这种合理性太明白直露了,所以任何以此为目的的话题都令人感觉是没有必要言说的。那么“失语症”与“现代转型”作为话题的存在依据何在呢?如前所述,它们表征着现代中国学人的一种“基本焦虑”,这才是这类话题的真正意义所在。具体而言,“失语症”与“现代转型”都暗含着这样的一种潜台词:在现代文学理论与批评话语中,中国固有的文论话语应该占到足够的份额!而其更深一层的潜台词则是:中国数千年的文化应该在当今世界文化体系中占有足够的份额!

   由此可知,如何面对中国古代文论这样一个看上去纯粹的学术话题实际上却包含着远为丰富的内涵——民族精神、权力意识、自尊与自卑、抗争与超越等等。也就是说,我们如何看待中国古代文论的问题实际上也就是如何看待中国古代文化的问题。也就是追问曾经灿烂辉煌的中国古代文化学术在今天究竟是业已废止的旧货币,还是有待开采的宝藏的问题。答案到哪里去寻找呢?在理论上说,我们的古代文化当然是人类共同的宝贵财富,但是如何来证明这一点呢?

   作为符号系统的文化体系无论如何宏大辉煌也无法自己证明自己具有存在的合法性。正像文化是人类生存需求的产物一样,文化的合法性也只有人类生存的需求可以证明。对于现代中国人来说,并不是存在过的古董都具有阐释价值。与当下人类生存意义、生存方式毫无关联的文化因素是不具备存在的合法性的——曾经有的就丢掉它,尚未出现的就不要去创造它。人类文化史的发展证明,那种无关于,甚至有害于人类生存的文化因素总是缠绕着人们,需要人们去自觉地加以辨别与摒弃。这就意味着,文化的选择问题也不是纯粹的理论问题,而是实践问题。对文化合法性的最终裁决者应该是人类共同的生存需要。这样一来问题就复杂起来了:对古代文论的阐释联系着对整个中国古代文化的阐释,而对中国古代文化的阐释又关联着人类生存的意义问题。这就是说,对古代文论的研究在最深层的意义上应该是对人的研究。这种研究的意义是超学科的,是关乎古人与今人在生存智慧上的对话与沟通的。那么应该如何理解这种作为人的研究的古代文论研究呢?

   这种研究要求阐释者不能将古代文论仅仅视为按照一定规则而形成的编码系统,而是要将其当作一种生存方式、人生趣味的象征形式。譬如,我们不能够满足于了解“主文而谲谏”之说的字面含义以及产生的过程,而且还要了解这一观点究竟表现了言说者怎样的生存处境及文化心态,揭示其所暗含的价值取向。如果仔细考索古文论的范畴与观念,我们不难看出,它们对主体的表征是多方面的。首先,它们能够显示出主体生存处境及其复杂心态。例如前面所言之“主文而谲谏”即十分准确而鲜明地反映了在“君道刚强,臣道柔顺”的情况之下文人士大夫的矛盾心理。又如“美刺教化”说、“发愤”说、“穷而后工”说,都是言说者特定心态的反映。其次,古文论的范畴、概念常常表现着主体的某种人格理想,诸如“飘逸”、“高古”、“温柔敦厚”、“典雅”、“自然”、“平淡”等等概念,都可以用来表示某种人格境界。这就是说,古代文论所标举的许多价值直接的就是言说主体在生活中所向往、追求的价值。审美价值与人生价值在这里是相通的。第三,又有一些古文论范畴乃是言说主体某种学术观念的反映。例如“文以载道”、“文以贯道”之说、“气盛言宜”说、“自得”说、“妙悟”说、“童心”说、“肌理”说等等都是如此。第四、还有不少古代文论的范畴与观念乃是言说主体某种生活情趣的升华,例如,“滋味”、“神韵”,“兴趣”、“清丽”、“娴雅”、“委曲”、“疏放”等等。

   可以说,如果将言说主体的精神世界视为一个多层次、多侧面的价值系统,那么每种价值项都相应地转化为一种文学价值范畴——人的价值与文学价值在这里形成紧密契合的关系。文学价值象征着人的价值,这是 中国 古代文论的一个重要特征。西方文论当然也存在着这种情况(例如“崇高”既是审美范畴又是伦理范畴),但绝不像中国古代文论这样普遍。这是因为自亚里士多德以降,贯穿西方文论的就主要是认知性理性精神。言说主体将文学也当作与万事万物一样的客观对象来剖析,因此人生旨趣、人格理想与文学价值之间就隔了一层。西人关于文学的言说也就带上明显的认知性而较少价值色彩。中国古人从不将诗文当作纯粹认识对象来把握,而是当作体验的对象来涵泳其间,所以关于诗文的言说就不纯粹是,或主要不是认知性的,而是主体精神的呈现形式。

   我们不难得出结论:如何面对中国古代文论不仅仅是如何面对整体性中国古代文化的 问题 ,而且还是如何面对中国古人的生存方式的问题。简言之,古代文论的问题本质上乃是人的问题。中国古代文论作为阐释对象的这种特征实际上也就规定了阐释活动的意义所在:通过对中国古代文论话语的阐释可以进而把握古人的生存方式与生存智慧。这种阐释目的也可以说并没有溢出古代文论的学科范围,因为只有进入到古代文论的言说主体 研究 之中,才能真正理解古代文论话语的奥妙所在。但从更大的范围来看,则这种阐释活动又的确具有远远超出学科范围的意义:古代文论的基本价值范畴与观念是今天的阐释主体与古代的言说主体在生存智慧上沟通的渠道之一。

   因此,古代文论研究就变得重要起来了,这是今人进入古人精神世界的有效方式。这种进入的意义是根本性的:只有在此基础上,理解古代文论话语的本来含义及古代文论的“ 现代 转换”等才是可能的。如何理解这一点呢?这是因为,古代文论的范畴与观念从一个侧面体现了古代文人士大夫对世界和人生的理解与态度。这种理解与态度与我们今天的文化价值观有相冲突的部分,也有相吻合的部分。古代文论话语能否被今天的阐释者所理解、它能否进入今天的文学 理论 与批评的话语系统,关键就要看作为其基础的那种古人对世界的理解与态度是否能与今天的阐释者沟通。例如,与贵族趣味相应的“雅化”系统的文学价值在今天大众化、世俗化的文化语境中就越来越失去市场了。今天的阐释主体明了了古代文人贵族趣味的陈腐过时,也就不难明了与之相关的诗文价值范畴的不合时宜。又如,古人基于闲散舒缓的生活方式而形成的诸如静穆闲远的诗文价值观,在今日的文学创作中也不再受到青睐。而基于英雄崇拜(圣贤崇拜、清官崇拜、侠客崇拜等)而产生的古代叙事模式,在今天的小说戏剧中也渐近消失了。倘若不进入对人的生存方式、人生趣味的阐释层面,我们就不能对这些现象有正确的把握。

   而且,进入古人的生存方式与人生旨趣之中也不仅仅对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具有积极意义,更重要的是这同时也是今天的阐释主体追求合理的生存方式与人生旨趣的重要方式。人生的意义与幸福何在?这些生存论问题是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的。无论中外,人类的历代哲人们都在苦苦思考这些问题。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主要才智与精力没有用于探讨 自然 宇宙的秘密,也没有用于创造物质财富,他们的全副精神都用在两个方面:一是如何对付君权,一是如何对付自己。前者的目的是寻求与君权合作的最佳途径:既从君权那里得到信任与倚重,又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对君权有所约束。后者的目的则是寻求最佳生存方式,主要是使心灵充实完满、平静和乐。用今天的术语来表述就是,前者的核心是权力,后者的核心是幸福感。在日常生活中如何获得幸福感可以说是中国古代知识分子最为关注的事情。孔子的“吾与点也”之志,孟子的“反身而诚,乐莫大焉”,荀子的“虚一而静”,直到宋明儒者的“寻孔颜乐处”、“与物浑然同体”、“常舒泰”、“为学之乐”等等,都是对这种幸福感不同侧面的描述。以入世为主要人生旨趣的儒家是如此,主张出世的道家与佛释之徒就更有过之了。观古人寻求幸福感的方式主要是所谓“窒欲”——一方面抵御外在物欲(功名利禄)的诱惑,一方面消解内在肉欲的躁动,从而保持心灵的独立自主。这是一种人格的自我修养、自我提升。其最高境界具有两方面的特征:就其 社会 意义而言指向最高的善;就其个体心理体验而言指向最高的乐。所以二程说:“学至涵养其所得而至于乐,则清明高远矣。”又说:“中心斯须不和不乐,则鄙诈之心入之矣。”(见《河南程氏遗书》)可见这种幸福感是具有价值功能的。

   古人面对着如何令心灵独立澄明而不为物欲遮蔽,从而得到幸福感的问题,今人又如何呢?我想在这物欲横流的当今世界,这个问题恐怕较之古人更为严峻了。只可惜今天的不少知识分子似乎已然放弃了心灵自我护持的意识,而且还创造出许多理论来证明顺从物欲之合理与心灵自由之虚妄。在这样一种情况之下,进入古人的心灵世界,看看他们超越物欲、呵护心灵的智慧,难道不是极有意义的事情吗?对古代文论的现代阐释正是这样一种进入古人心灵世界的有效途径。古代文论的主要范畴可以说就是古代知识分子人生旨趣、生存智慧、人格理想的集中体现。其共同处即在于心灵的自由与超越。譬如“兴趣”、“性灵”、“神韵”这类范畴实质上都是对个体精神价值的张扬。这其中当然会含有某种贵族趣味,但在超越物欲、维护心灵自由这一点上是足以给今人以启迪的。

   这样说来,我们为什么要研究古代文论这个问题的问题确实大大超出了文艺学学科范围——我们之所以研究那些尘封已久的古代文论话语不仅仅是为了使今天在外来文论话语甚嚣尘上的局面下能够保持属于自己的声音,更不仅仅是为了做“文物考古”式的整理发掘以保存文化遗产。我们的古代文论研究是延续中华民族生存智慧的方式之一,这有助于我们探寻或建构今日恰当的生存方式,也有助于为人类 发展 提供可资借鉴的文化资源。简言之,是对今人应“如何活着”具有参照价值。

  三、如何研究古代文论

   确定了研究古代文论的目的之后,重要的事情就莫过于如何研究了。研究 方法 一方面要受到研究对象的制约,另一方面更要受到研究目的的制约。我们的研究目的是了解古人的精神世界,从而与之沟通,所以我们也相应地提倡一种“活的”研究方法,或者说是对话式的研究方法,其要点

   其一、将研究对象作为一个有生命的主体看待,而不是看成僵死的话语材料。通过话语材料所负载的信息能否还原出活生生的言说主体呢?我以为不仅是可以的,而且是研究中国古代精神文化所不可缺少的。西人所提倡的那种“主体缺席”式的研究(结构主义的、解构主义的、知识考古学的研究方法都是这样的。)不应原封不动地搬过来研究中国的精神文化。西方传统的学术话语中的确贯穿着一种“理性逻各斯”或“语言逻各斯”,主体精神被这种“逻各斯”所消解。所以我们读西人的着作经常感觉似乎是某种逻辑或规则在言说,而不是活生生的人在言说。如果对西方学术话语进行还原,得到的大约不是活生生的言说主体,而是某种理性原则。中国古代学术话语则相反,其中始终贯穿了言说者的主体色彩。即使在学理性很强的着述中,我们也能够轻而易举地感受到言说者的个性,甚至喜怒哀乐。这说明中国古代文化学术基本上就是言说者精神状态的直接展现,它不像西方文化学术那样在言说者与话语之间横亘着严格的话语规则。中国的学术话语当然也有自己的话语规则,但这种规则主要表现为言说的方式与技巧,而不表现为逻各斯中心主义。(有论者说中国的“道”或其他什么范畴与西方的“逻各斯”是同一层面的本体论概念,完全是信口开河。“逻各斯”是潜在的言说规则,而中国的“道”则是兼有亚里士多德之“第一推动者”与斯宾诺莎之“唯一实体”之义的宇宙本原、万物本体,二者迥异。)中国古人的言说只遵循主体精神(人生旨趣、社会关怀、生存智慧等)而缺乏类似“逻各斯”的言说规则。这也正是中国古代文化学术缺乏西方文化学术那种理论的严密性、体系的完整性、言说的抽象性的重要原因。

   基于中国古代文化学术在言说方式上的这种独特性,我们的阐释活动就应该还原出活生生的言说主体作为第一要务。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比较准确地把握古代文论话语的内涵。如果去拾西人之余唾,也讳言主体,那只能是圆凿方枘式的胡乱言说了。例如,李卓吾的“童心”之论既与其心学、禅学交汇的学术旨趣直接相关,又与其求真实、去虚伪的为人相关,而且还是他独特的叛逆性格的产物,倘若不了解李卓吾的整个精神世界及其社会境遇,如何能够准确理解“童心”之论的意义与价值呢?总之,可以说,孟子的“知人论世”、“以意逆志”之说,在今天依然是我们的阐释活动所应遵循的基本原则。

古代文学的现代意义篇(5)

我们为什么要研究古文论?古代文论话语所暗含的文化意蕴对今天是否具有积极意义?准确把握古文论话语的本真意义是否可能?作为阐释主体,我们需要怎样的态度和方法?换言之,阐释主体应该如何确定自己的阐释立场?这些都是每一个古文论研究者不能回避,却又不易解决的问题。本文就这些问题谈一点粗浅的看法,以期得到方家的指正。

一、在对待古代文论的态度上存在的主要问题

在正面阐述个人的观点之前似乎有必要对当前古代文论研究中存在的一些具有普遍性的问题进行简要评述。

首先是所谓“失语症”的问题。“失语症”这个提法本身即具有极为重要的象征意义——它表征着二十世纪以来几代中国学人的一种“基本焦虑”。这可以用一个简单的例子来表述:一个在智商与勤奋方面都足以傲视邻里的家族穷数代之力积累了大量钱币,本想凭此发家致富、光耀门楣,却不料一夜之间改朝换代,旧币贬值,新币坚挺。其痛心疾首是可以想见的。这个家族中当然也会有人适应潮流,去积极获取新币,但当他偶然看到那盈箱满箧的旧币时,心中的苦涩毕竟是在所难免的。他们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旧币会忽然重新获得价值。从洋务派的“中体西用”到国粹派的“中西会通”;从新儒家的“中西互为体用”到当下学人的“现代转换”,均可视为这种“基本焦虑”的话语显现。现代学人的这种苦苦寻求也许无补于事,也许幼稚浅薄,有的甚至可能近于荒谬,但他们上演的都是悲剧而非喜剧。这种悲剧不是他们个人的而是历史的,是人类不同文化类型演变、碰撞的产物。

与“失语症”的提法一样,“现代转型”也是现当代学人“基本焦虑”的话语形式。从纯理论层面上看这一提法是完全合乎逻辑的——古代的文论话语资源经过现代阐释与改造,从而建构成一种新型的、中西和璧的、既有现代精神,又有传统意蕴的文艺理论话语系统。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理论建构呀!但是这一建构工程所面对的难题却是难以解决的——我们面对的绝不是孤立的古代文论,而是整个中国古代文化。因为中国古代文论是与作为整体的中国古代文化血肉相连的。在价值观念上,古代文论的基本范畴无不可以视为古代文化基本旨趣的醇化(审美化)形式;在思维方式上,古代文论更是古代文化的集中体现。这就意味着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转型”问题实质上也就是整个中国古代文化的“现代转型”问题。

但是问题的复杂性并不意味着“现代转型”的话题是毫无疑义的。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转型”与中国古代文化的“现代转型”一样,绝对是有着重要理论的和实践的意义的话题。这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说明:其一、事实上中国古代文化与文论早已处于“现代转型”的过程中了。谁要说我们现在完全生活在外来文化之中,那当然会被斥为痴人说梦。但我们毫无疑问也不是完全生活在传统文化之中。那么我们生活的文化环境是什么?正是处于“现代转型”中的中国文化。这种“转型”也许是不自觉的,但却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的。其二、在自己立足的现有文化基础上去选择、吸取异质文化中合乎需要的因素正是当下中国学人面对的最重要的任务,而且是无法推卸的任务,除非他放弃言说的权利。这一任务的根本性质不是别的什么,正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

这就是说,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愿意不愿意,“现代转型”都是中国文化演变的必然趋势。这种必然性不是任何阐释主体所给予的,也不是他们所能够给予的,而是生活方式的演变所决定的。我们与古人在文化上的差异究竟有多大?这个问题的准确答案不能在话语层面上找到,只能在我们的生活方式与古人相比所发生的那些变化中找到。同理,我们的文化究竟在多大程度上继承了古人的文化这个问题,也只能在我们的生活方式与古人的生活方式所具有的相同之处中方能找到答案。但是,“现代转型”的这种必然性并不意味着言说主体在这里没有任何自主性可言。生活方式的作用是通过言说者的文化选择与话语建构来实现的。情况是这样的:不同层面有不同的决定因素——在言说主体与先在话语资源的关系层面上言说者是当然的决定因素,他在选择哪些话语资源以及如何改造这些资源以完成新的话语系统等等方面拥有绝对裁决权。旁人的意见对他来说最多是具有参考价值而已。然而言说者何以如此言说呢?在言说者的生活方式与其言说方式的关系层面上生活方式则起着决定性作用。一个时代的生活方式决定着人们的需求指向,从而也就决定着言说者言说的兴趣指向。任何言说本质上都是对一种召唤的回应,而这种召唤最终是植根于生活方式中的。

所以中国古代文论或中国古代文化的“现代转型”是一个有意义的话题,因为这不仅是必然的,而且是每一个言说主体都应该主动参与的。如果我们认真检视一下当下文艺理论与文学批评的实际情况,我们或许会惊讶地发现,原来中国古代文论的影子是呼之欲出、随处可见的,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是久已逝去的东西。我们且不说在书法及中国画的评论方面所用之核心概念直接就是从古代画论、书论中拿来的,即使是那些满篇现代学术用语的理论或批评文字大都在骨子里依然是中国式的。这主要表现在价值观念与运思方式两个方面。价值观念涉及审美趣味、艺术理想等问题,这些方面的“中国特色”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根本无须论证。运思方式方面中国式的经验主义:感悟、内省、归纳、直觉、类比等方法依然占据着重要地位。

在如何对待古代文论的问题上,当下还有一种十分普遍的观点,这就是阐释的相对性问题:许多论者认为:对古代文论的阐释永远不可能揭示其本真意义。这种观点不是土生土长的,而是在二十世纪以来西方的历史哲学、哲学阐释学的影响下产生的。从克罗齐“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克林伍德的历史的“构造性”及“历史就是思想史”之说,到海德格尔的“前理解”、伽达默尔的“效果历史”与“视界融合”、利科尔的“间距化”与“解释框架”,再到海登·怀特的“喻说理论”,这些阐释观点都倾向于强调阐释的主观建构性,甚至文本的独立性,而对于是否存在着历史的“本来面目”则表示怀疑。在接受了这种阐释观点之后,我们的阐释者们在面对中国古代文化(包括古代文论)的话语资源时也就不再寻求什么“本真意义”,而是主张将研究当作一种纯粹的建构活动。

那么,我们应该如何面对这样一种阐释学倾向呢?如果先行否定了阐释主体接近阐释对象的可能性,阐释本身是否还有意义?我以为这里还是有一个层次与程度的问题。对阐释对象必须划分为不同层次,对不同层次采取不同的阐释态度。就中国古代文论这一阐释对象而言,我认为至少应该划分为三个层次:知识、意义、价值。作为知识层次的古代文论话语毫无疑问具有客观性,因此也要求阐释活动的客观性。这里无须创造与发挥,不容许主观因素存在,主观就意味着虚假。例如“诗言志”之说是何时由何人在什么著作中提出的?这是知识层面的问题,正确答案只有一个,不能有第二个。对于这个阐释层次来说,阐释就等于发现,与自然科学并无根本性区别。阐释对象的意义层次是指作为能指的古文论话语所负载的所指——含义。对意义的阐释本质上即是理解。理解虽然不包括主观表达的意思,但阐释对象已不像知识层次那样仅仅要求着主体去伪存真式的发现,而是要诉诸主体的知识结构与趣味。这就不可避免地使阐释活动带上一定的主观性色彩。例如,“风骨”这个概念的准确含义究竟是什么?历来阐释者可谓多矣,但迄今并无完全一致的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形呢?这当然也是由于古人没有为这个概念下过明确的定义。但即使有明确的定义,理解的差异也是必然存在的,只不过程度上会有所不同而已。谁也没有办法给出一个人人认可的界说来。阐释活动的这种情形并不意味着主体与对象之间的阐释关系完全是任意的,毫无规定性可言。事实上,人们对“风骨”这类概念的理解总是有着大体上的一致性,差异都是在一定范围内存在的。这就说明,阐释活动中对意义的理解是一种阐释主体与阐释对象的融合过程,但客观性因素明显要大于主观性因素。概念的含义虽然不像概念的发生那样毫无阐发余地,但毕竟也有着基本规定,也不允许随意阐发。对这个层次的阐释对象来说,阐释主体应该采取的态度也应该是努力接近概念的本来含义,而自觉地抑制主观任意性。

最麻烦的当然是价值阐释。即使是古人也很难对“吟咏情性”与“以意为主”两种不同的诗学主张作出令人信服的价值判断。在古今或中外对比中来做价值判断当然要容易一些——阐释主体可以用通行与否来作为评价标准。但同样也难于在“典雅”与“浅俗”、“灵韵”与“震惊”这样截然不同的风格或效果之间分出高下。这是因为,在这里阐释的主观性居于阐释活动的主导地位。这种阐释的主观性不能理解为纯个人的好恶,而应看作是文化语境的差异所给予的。古代文论的价值取向与整个古代文化的价值取向相关联,因而也是与古代文人生存方式直接关联的。而阐释者的评价标准则是今天的文化语境的产物,是与他们当下生存方式相关联的。这种文化语境的错位就造成了价值阐释的主观性与相对性。然而也正是由于价值阐释的这种特点,才使得古代文论话语有可能进入到现代文艺学理论的建构中去。而且,西方现代哲学阐释学与历史哲学主要是对实证主义历史研究的反拨,其所怀疑的是“历史真相”,认为历史实际上都是存在于文本中的,也是一种叙事,是话语的建构,过去发生过的事情不是未曾存在,而是无法复现了。而我们对中国古代文论的阐释所面对的并不是历史事件,而是思想观念,是精神趣味,它们蕴含在古文论话语中,是可以通过阐释活动而把握到的。

从以上论述中可以看出,阐释对象的不同层面对于阐释活动具有不同的制约性。价值层面不要求阐释活动纯粹的客观性,知识、意义层面则基于本身的客观规定性也要求着阐释活动远离主观阐发而趋向客观发现。所以笼统地强调阐释的相对性不仅会导致对阐释意义的怀疑,而且也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

二、古代文论研究的现代意义何在

如何对待古代文论还不仅仅是研究方法的问题,我们一旦对这个问题进行思考就立即会发现,研究目的,即为什么研究古代文论也是一个没有得到解决问题。而且,许多方法上的迷误都是因为这个更为根本性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之故。对于坚持“失语症”及“现代转型”的论者而言,研究目的是很明确的——古为今用,让古代文论话语进入到现代文艺学的话语建构中去。这种目的无疑具有合理性,因为任何文化的延续发展都是以对原有话语资源的继承与改造为前提的。但也正是由于这种合理性太明白直露了,所以任何以此为目的的话题都令人感觉是没有必要言说的。那么“失语症”与“现代转型”作为话题的存在依据何在呢?如前所述,它们表征着现代中国学人的一种“基本焦虑”,这才是这类话题的真正意义所在。具体而言,“失语症”与“现代转型”都暗含着这样的一种潜台词:在现代文学理论与批评话语中,中国固有的文论话语应该占到足够的份额!而其更深一层的潜台词则是:中国数千年的文化应该在当今世界文化体系中占有足够的份额!

由此可知,如何面对中国古代文论这样一个看上去纯粹的学术话题实际上却包含着远为丰富的内涵——民族精神、权力意识、自尊与自卑、抗争与超越等等。也就是说,我们如何看待中国古代文论的问题实际上也就是如何看待中国古代文化的问题。也就是追问曾经灿烂辉煌的中国古代文化学术在今天究竟是业已废止的旧货币,还是有待开采的宝藏的问题。答案到哪里去寻找呢?在理论上说,我们的古代文化当然是人类共同的宝贵财富,但是如何来证明这一点呢?

作为符号系统的文化体系无论如何宏大辉煌也无法自己证明自己具有存在的合法性。正像文化是人类生存需求的产物一样,文化的合法性也只有人类生存的需求可以证明。对于现代中国人来说,并不是存在过的古董都具有阐释价值。与当下人类生存意义、生存方式毫无关联的文化因素是不具备存在的合法性的——曾经有的就丢掉它,尚未出现的就不要去创造它。人类文化史的发展证明,那种无关于,甚至有害于人类生存的文化因素总是缠绕着人们,需要人们去自觉地加以辨别与摒弃。这就意味着,文化的选择问题也不是纯粹的理论问题,而是实践问题。对文化合法性的最终裁决者应该是人类共同的生存需要。这样一来问题就复杂起来了:对古代文论的阐释联系着对整个中国古代文化的阐释,而对中国古代文化的阐释又关联着人类生存的意义问题。这就是说,对古代文论的研究在最深层的意义上应该是对人的研究。这种研究的意义是超学科的,是关乎古人与今人在生存智慧上的对话与沟通的。那么应该如何理解这种作为人的研究的古代文论研究呢?

这种研究要求阐释者不能将古代文论仅仅视为按照一定规则而形成的编码系统,而是要将其当作一种生存方式、人生趣味的象征形式。譬如,我们不能够满足于了解“主文而谲谏”之说的字面含义以及产生的过程,而且还要了解这一观点究竟表现了言说者怎样的生存处境及文化心态,揭示其所暗含的价值取向。如果仔细考索古文论的范畴与观念,我们不难看出,它们对主体的表征是多方面的。首先,它们能够显示出主体生存处境及其复杂心态。例如前面所言之“主文而谲谏”即十分准确而鲜明地反映了在“君道刚强,臣道柔顺”的情况之下文人士大夫的矛盾心理。又如“美刺教化”说、“发愤”说、“穷而后工”说,都是言说者特定心态的反映。其次,古文论的范畴、概念常常表现着主体的某种人格理想,诸如“飘逸”、“高古”、“温柔敦厚”、“典雅”、“自然”、“平淡”等等概念,都可以用来表示某种人格境界。这就是说,古代文论所标举的许多价值直接的就是言说主体在生活中所向往、追求的价值。审美价值与人生价值在这里是相通的。第三,又有一些古文论范畴乃是言说主体某种学术观念的反映。例如“文以载道”、“文以贯道”之说、“气盛言宜”说、“自得”说、“妙悟”说、“童心”说、“肌理”说等等都是如此。第四、还有不少古代文论的范畴与观念乃是言说主体某种生活情趣的升华,例如,“滋味”、“神韵”,“兴趣”、“清丽”、“娴雅”、“委曲”、“疏放”等等。

可以说,如果将言说主体的精神世界视为一个多层次、多侧面的价值系统,那么每种价值项都相应地转化为一种文学价值范畴——人的价值与文学价值在这里形成紧密契合的关系。文学价值象征着人的价值,这是中国古代文论的一个重要特征。西方文论当然也存在着这种情况(例如“崇高”既是审美范畴又是伦理范畴),但绝不像中国古代文论这样普遍。这是因为自亚里士多德以降,贯穿西方文论的就主要是认知性理性精神。言说主体将文学也当作与万事万物一样的客观对象来剖析,因此人生旨趣、人格理想与文学价值之间就隔了一层。西人关于文学的言说也就带上明显的认知性而较少价值色彩。中国古人从不将诗文当作纯粹认识对象来把握,而是当作体验的对象来涵泳其间,所以关于诗文的言说就不纯粹是,或主要不是认知性的,而是主体精神的呈现形式。

我们不难得出结论:如何面对中国古代文论不仅仅是如何面对整体性中国古代文化的问题,而且还是如何面对中国古人的生存方式的问题。简言之,古代文论的问题本质上乃是人的问题。中国古代文论作为阐释对象的这种特征实际上也就规定了阐释活动的意义所在:通过对中国古代文论话语的阐释可以进而把握古人的生存方式与生存智慧。这种阐释目的也可以说并没有溢出古代文论的学科范围,因为只有进入到古代文论的言说主体研究之中,才能真正理解古代文论话语的奥妙所在。但从更大的范围来看,则这种阐释活动又的确具有远远超出学科范围的意义:古代文论的基本价值范畴与观念是今天的阐释主体与古代的言说主体在生存智慧上沟通的渠道之一。

因此,古代文论研究就变得重要起来了,这是今人进入古人精神世界的有效方式。这种进入的意义是根本性的:只有在此基础上,理解古代文论话语的本来含义及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等才是可能的。如何理解这一点呢?这是因为,古代文论的范畴与观念从一个侧面体现了古代文人士大夫对世界和人生的理解与态度。这种理解与态度与我们今天的文化价值观有相冲突的部分,也有相吻合的部分。古代文论话语能否被今天的阐释者所理解、它能否进入今天的文学理论与批评的话语系统,关键就要看作为其基础的那种古人对世界的理解与态度是否能与今天的阐释者沟通。例如,与贵族趣味相应的“雅化”系统的文学价值在今天大众化、世俗化的文化语境中就越来越失去市场了。今天的阐释主体明了了古代文人贵族趣味的陈腐过时,也就不难明了与之相关的诗文价值范畴的不合时宜。又如,古人基于闲散舒缓的生活方式而形成的诸如静穆闲远的诗文价值观,在今日的文学创作中也不再受到青睐。而基于英雄崇拜(圣贤崇拜、清官崇拜、侠客崇拜等)而产生的古代叙事模式,在今天的小说戏剧中也渐近消失了。倘若不进入对人的生存方式、人生趣味的阐释层面,我们就不能对这些现象有正确的把握。

而且,进入古人的生存方式与人生旨趣之中也不仅仅对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具有积极意义,更重要的是这同时也是今天的阐释主体追求合理的生存方式与人生旨趣的重要方式。人生的意义与幸福何在?这些生存论问题是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的。无论中外,人类的历代哲人们都在苦苦思考这些问题。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主要才智与精力没有用于探讨自然宇宙的秘密,也没有用于创造物质财富,他们的全副精神都用在两个方面:一是如何对付君权,一是如何对付自己。前者的目的是寻求与君权合作的最佳途径:既从君权那里得到信任与倚重,又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对君权有所约束。后者的目的则是寻求最佳生存方式,主要是使心灵充实完满、平静和乐。用今天的术语来表述就是,前者的核心是权力,后者的核心是幸福感。在日常生活中如何获得幸福感可以说是中国古代知识分子最为关注的事情。孔子的“吾与点也”之志,孟子的“反身而诚,乐莫大焉”,荀子的“虚一而静”,直到宋明儒者的“寻孔颜乐处”、“与物浑然同体”、“常舒泰”、“为学之乐”等等,都是对这种幸福感不同侧面的描述。以入世为主要人生旨趣的儒家是如此,主张出世的道家与佛释之徒就更有过之了。观古人寻求幸福感的方式主要是所谓“窒欲”——一方面抵御外在物欲(功名利禄)的诱惑,一方面消解内在肉欲的躁动,从而保持心灵的独立自主。这是一种人格的自我修养、自我提升。其最高境界具有两方面的特征:就其社会意义而言指向最高的善;就其个体心理体验而言指向最高的乐。所以二程说:“学至涵养其所得而至于乐,则清明高远矣。”又说:“中心斯须不和不乐,则鄙诈之心入之矣。”(见《河南程氏遗书》)可见这种幸福感是具有价值功能的。

古人面对着如何令心灵独立澄明而不为物欲遮蔽,从而得到幸福感的问题,今人又如何呢?我想在这物欲横流的当今世界,这个问题恐怕较之古人更为严峻了。只可惜今天的不少知识分子似乎已然放弃了心灵自我护持的意识,而且还创造出许多理论来证明顺从物欲之合理与心灵自由之虚妄。在这样一种情况之下,进入古人的心灵世界,看看他们超越物欲、呵护心灵的智慧,难道不是极有意义的事情吗?对古代文论的现代阐释正是这样一种进入古人心灵世界的有效途径。古代文论的主要范畴可以说就是古代知识分子人生旨趣、生存智慧、人格理想的集中体现。其共同处即在于心灵的自由与超越。譬如“兴趣”、“性灵”、“神韵”这类范畴实质上都是对个体精神价值的张扬。这其中当然会含有某种贵族趣味,但在超越物欲、维护心灵自由这一点上是足以给今人以启迪的。

这样说来,我们为什么要研究古代文论这个问题的问题确实大大超出了文艺学学科范围——我们之所以研究那些尘封已久的古代文论话语不仅仅是为了使今天在外来文论话语甚嚣尘上的局面下能够保持属于自己的声音,更不仅仅是为了做“文物考古”式的整理发掘以保存文化遗产。我们的古代文论研究是延续中华民族生存智慧的方式之一,这有助于我们探寻或建构今日恰当的生存方式,也有助于为人类发展提供可资借鉴的文化资源。简言之,是对今人应“如何活着”具有参照价值。

三、如何研究古代文论

确定了研究古代文论的目的之后,重要的事情就莫过于如何研究了。研究方法一方面要受到研究对象的制约,另一方面更要受到研究目的的制约。我们的研究目的是了解古人的精神世界,从而与之沟通,所以我们也相应地提倡一种“活的”研究方法,或者说是对话式的研究方法,其要点如下:

其一、将研究对象作为一个有生命的主体看待,而不是看成僵死的话语材料。通过话语材料所负载的信息能否还原出活生生的言说主体呢?我以为不仅是可以的,而且是研究中国古代精神文化所不可缺少的。西人所提倡的那种“主体缺席”式的研究(结构主义的、解构主义的、知识考古学的研究方法都是这样的。)不应原封不动地搬过来研究中国的精神文化。西方传统的学术话语中的确贯穿着一种“理性逻各斯”或“语言逻各斯”,主体精神被这种“逻各斯”所消解。所以我们读西人的著作经常感觉似乎是某种逻辑或规则在言说,而不是活生生的人在言说。如果对西方学术话语进行还原,得到的大约不是活生生的言说主体,而是某种理性原则。中国古代学术话语则相反,其中始终贯穿了言说者的主体色彩。即使在学理性很强的著述中,我们也能够轻而易举地感受到言说者的个性,甚至喜怒哀乐。这说明中国古代文化学术基本上就是言说者精神状态的直接展现,它不像西方文化学术那样在言说者与话语之间横亘着严格的话语规则。中国的学术话语当然也有自己的话语规则,但这种规则主要表现为言说的方式与技巧,而不表现为逻各斯中心主义。(有论者说中国的“道”或其他什么范畴与西方的“逻各斯”是同一层面的本体论概念,完全是信口开河。“逻各斯”是潜在的言说规则,而中国的“道”则是兼有亚里士多德之“第一推动者”与斯宾诺莎之“唯一实体”之义的宇宙本原、万物本体,二者迥异。)中国古人的言说只遵循主体精神(人生旨趣、社会关怀、生存智慧等)而缺乏类似“逻各斯”的言说规则。这也正是中国古代文化学术缺乏西方文化学术那种理论的严密性、体系的完整性、言说的抽象性的重要原因。

基于中国古代文化学术在言说方式上的这种独特性,我们的阐释活动就应该还原出活生生的言说主体作为第一要务。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比较准确地把握古代文论话语的内涵。如果去拾西人之余唾,也讳言主体,那只能是圆凿方枘式的胡乱言说了。例如,李卓吾的“童心”之论既与其心学、禅学交汇的学术旨趣直接相关,又与其求真实、去虚伪的为人相关,而且还是他独特的叛逆性格的产物,倘若不了解李卓吾的整个精神世界及其社会境遇,如何能够准确理解“童心”之论的意义与价值呢?总之,可以说,孟子的“知人论世”、“以意逆志”之说,在今天依然是我们的阐释活动所应遵循的基本原则。

其二、重建言说主体所处的文化语境。人的言说行为并不是纯粹的个人行为,事实上,任何言说都是言说者对某种外在召唤的回应。而且为了言说的有效性,言说者必须遵守一定的话语规则,因此其言说方式也是被给予的,这就意味着,对于言说行为而言文化语境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文化语境的重要性不仅表现在它规定着什么话题是有意义的,何种话语形式具有普遍的可传达性等等方面,而且表现在只有它能够给出特定的、对一切言说都是至关重要的意义生成模式。所谓意义生成模式是指在一种具体文化语境中构成主要话题的各要素之间形成的关系网络。例如在中国先秦时期,王道与霸道、仕与隐、君子与小人、君与民、事功与修身等等构成言说者的主要话题。在这些话题之下隐含着一种基本的三维关系,即士人阶层、以君主为代表的贵族阶层及作为社会主体的民三者间的关系。士人阶层作为言说主体,主要是面对三种接受者:君主贵族、天下百姓、自身。这种言说者与接受者之间的关系便构成了子学时代文化语境的意义生成模式。各种言说基本都是围绕这三种关系维度展开的。所以,现代阐释者必须了解古代言说主体与其言说的接受者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言说主体在这种关系中究竟处于怎样的位置,才可能对其言说有比较准确的阐释。这就要求阐释者在对某种言说进行阐释之前先要重建言说的文化语境。这种重建工作未必要阐述出来,但它必须作为一种完整的形态存在于阐释主体的意识中。由于文化语境无不渗透于在其笼罩下的各种话语形态之中,所以我们就有可能通过对一个时期各种话语形态的剖析而重建其文化语境。

古代文学的现代意义篇(6)

有三个问题似乎不仅是作者要回答的,也是读者所要询问并深入了解的,这就是:

其一,在众说纷纭中国哲学合法性的今天,“为什么要对中国古代哲学做身体化的诠释”?其二,康德式的究问“何以可能”也同样适用于此,也就是说“作为身体哲学的中国古代哲学何以可能”?其三,正如杜威所倡导的那样,任何一种哲学都要有问题感、时代感和现实感,所以我们的第三个问题是,“作为身体哲学的中国古代哲学对我们的当代启示是什么”?对于这三个问题的回答,应当说,作者以一种“现象学”的视角、一种“系谱学”的方式、一种“回到中国哲学本身”的态度,为我们呈现出一幅惟妙惟肖的中国古代身体哲学的美丽画卷。

一、为什么要对中国古代哲学做身体化的诠释:

从“我思故我在”到“即身而道在”作者之所以要对中国古代哲学做身体化的诠释,就是想找出一种展现中国哲学自身气质而又具有现代生命活力、可以走向世界的元素。正如该书序言中所述,其如是作,不仅是因为作者身上流淌着不可稀释的“中国血液”、学术骨子里有一种难以释怀的“中国情结”,更因为作者对西方哲学尤其是现代西方哲学有着浓厚的兴趣,对“现代性的危机”有着清醒的触认与担忧。在作者眼中,中国传统哲学绝非一种“原教旨化”的传统,而是一种今人与古人“视域交融”、

“文化对话”的产物。而“对话”的焦点,不是抽象化、独白化、静止化的“意识”,而是具体化、对话式、流动化的“能近取譬”的“身体”,走出现代性危机的依凭,也不可能是“意识哲学”范式,而只可能是“身体哲学”范式。

尽管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式的“意识哲学”为开创西方现代哲学功不可没,但作者敏锐地体悟到,以“意识”为其阿基米德点的西方传统意识哲学已经日渐式微,当代哲学已经由追求“形而上”、指向“思辨世界”、体现为一种“意识哲学”的现代主义转向追求“形而下”、指向“生活世界”、体现为一种“身体哲学”的后现代主义,而以“身体”为其言说基点的后意识哲学范式则逐步浮出水面,这种崭新的范式为批判和祛除“现代主义”的唯科学主义、唯消费主义、唯进步主义、唯发展主义等等虚妄,为纠拨和捩转“意识哲学”隐“身”扬“心”、尊“识”蔽“体”、重“知”废“行”的诸种偏狭,提供了一种崭新而可行的希望之径。

不惟如此,作者同时还敏锐地看到,时至今日,诸多中国哲学研究仍难脱出西方意识哲学窠臼,仍难免沦为业已衰敝的西方意识哲学的复制品,更不用说独领风骚引领当代世界哲学的最新潮流问题了。究其原委,不能不说那种在中国哲学的研究领域里,惟现代主义马首是瞻、对现代主义膜拜顶礼,不加批判地以西方现代主义的意识哲学来匡范中国传统哲学,以期恢复中国哲学合法性地位的做法既失之偏颇、又脱离中国的现实语境而显得南辕北辙、力不从心了。

事实上,作者指出,我们要想真正对中国古代哲学有一个原初本真地理解、对中国古代哲学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现代化阐释,就必须找出一个中国古代哲学的“自身特点”。这个自身特点,不是笛卡尔“我思故我在”式的“意识”,而是中国古人王夫之所谓“即身而道在”式的“身体”或者说“身体性”。这种“身体性”,既是中国古人一切哲学意味的思考的出发点,也是一种迥异于西方意识哲学的中国古代哲学理论系统的真正核心;这种身体哲学,既是对中国哲学本来面目的真实还原,也是以一种崭新的“准后现代”的气质,与西方的后现代主义的后意识范式异曲同工地为人类新的时代精神共同演奏出一曲美妙而和谐的乐章。

二、作为身体哲学的中国古代哲学何以可能:从“思本主义”到“身本主义”

作为身体哲学的中国古代哲学何以可能?对于这个问题,作者以一种颇为迥异于西方意识哲学“思本主义”而真正体现中国哲学自身特色的“身本主义”的方式,从“立论陈述”、“理论拓展”、“个案阐扬”三个维度向我们展示了作为身体哲学的中国古代哲学是如何可能的,同时也展示了作为身体哲学的中国古代哲学的系谱性、超越性和具体性。

就身体哲学的基本立论点而言,所谓“身本主义”哲学中的身体,不是常识意义上作为自然对象的身体,而是和带有“先验还原论”色彩的西方意识哲学之“意识”一样,经过“现象学还原”的具有哲学本体论地位的身体。所谓“身本主义”的哲学模式,亦不是如西方传统哲学“意识—范畴—宇宙”般的认知哲学模式,而是一种具有中国哲学自身特色的“身体—两性—家族”式的行知模式。所谓“身本主义”的哲学方法,不是以发轫于古希腊的西方传统哲学的“反思式”、“祛性化”、“还原论”的分析主义方法为其依凭,而是肇始于周易周礼的中国传统哲学的“反身式”、“尊性化”、“系谱学”的生命系谱主义方法。当然,这种身本主义的性质,在该书的叙事中,也得到了中国古典文本的有力支撑,从《尚书》、《周易》、《周礼》到《论语》、《孟子》、《中庸》、《大学》,从儒道释的厚重原典,到宋元明清的崭新哲学,无一不被纳入作者的论说视域,也不无彻底地为我们开显并展明了中国古代哲学的“身本主义”范式。

在“立论陈述”之后,作者将其理论继续推扩拓展,进一步驰游于一般人类哲学理论最基本的三大领域:宇宙论、伦理学与宗教观,告诉我们一种根身的宇宙论对于中国古人如何成为可能、一种根身的伦理学对于中国古人如何成为可能、一种根身的宗教观对于中国古人如何成为可能。如果说“身本主义”的“挺身于世界”的中国古代哲学大批判为中国古代哲学成为身体哲学做了论的奠基的话,那么,“作为身体哲学的中国哲学的历史”,则为中国古代哲学成为身体哲学做了史的估量,“中国古代家的哲学论纲”,则是对中国身体哲学理论体系的进一步阐扬与接续。此外,我们也看到,身体同时也被拓展到中国古代文化的历史观、政治观及认识论中。

作者在理论拓展之后没有走向关于身本主义的宏大叙事,而是将其目光投向对中国古代思想家和文学巨著的个案研究。如果说,在西人眼中,康德被视为意识哲学的集大成者而享有“哲学之父”的殊荣,在海外新儒家眼中,王阳明被视作与西方意识哲学最为相近的中国式意识哲学的代表而得到极力尊捧,那么在作者眼中,王夫之则以其对宋明理学的有力纠拨、以其在历史新时期将中国古代哲学由意识化向身体化的强力捩转而实至名归地理应成为中国古典身体哲学理论的真正代言人。如果说,在西人眼中,《圣经》由于对身体的原罪化理解、对自由意志的开创性理解而被尊为整个西方哲学的极具生命力的种子;那么,在作者眼中,《红楼梦》则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浪漫主义历史叙事方式,书写出了基于身体的不可还原的两性生命对话关系,揭示了在祛身体和祛性化的知识话语的统治下,这种发自生命深处的“情”和“家”如何在现实中被阉割、被异化乃至被彻底葬送的悲剧结局。因此,《红楼梦》便以其深刻的“身体宗教”的思想,不啻成为人类后现代文化思潮之真正开山式的希声初启。

三、作为身体哲学的中国古代哲学的当代启示:从“隐身于世界”到“挺身于世界”

梅洛一庞蒂有言:世界的问题,可以始于身体的问题。而在张再林先生看来,作为身体哲学的中国古代哲学给我们的启示或者说指喻,恰恰见之于身体与世界的这种至为密切的关系之中。也就是说,在中国古代哲学中,身体在世界面前不是屈身的,而是挺进的,不是隐蔽的,而是彰显的;中国古代哲学既是“挺身的”,也是“合法的,’。

这种“挺身于世界”的哲学,就是一种回归身体、走向生命对话、找回迷失的家庭从而面向世界的哲学。张再林先生指出,发端于西方文化的现代主义文明为人类带来了无与伦比的便利与快捷,然而,由于其对意识哲学的极端偏重,这一切的获得都是以现代人类的“以身为殉”为巨大牺牲和代价的,是以知识和权力话语的独白、祛性化、理性的富有、感性的贫困、生命感觉的江河日下为代价的,是以离家出走、无家可归、生命的飘泊与流荡为其生活指向的。而身体哲学的旨归,恰恰就在于为“即身而道在”的身体正名、为“造端于男女”的生命对话寻求可能的路径,为体现“群已和谐”的“家的回归”寻求可能的支撑,为现代人真正“挺身于世界”指出一条坦平大道。

古代文学的现代意义篇(7)

[中图分类号]H0-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09)09-0154-05

现代汉语作为语言体系是如何形成的?语言学界其实并没有深入地研究这一问题。目前的语言学对于现代汉语在语言工具形式的层面上研究得非常好,也非常细致,但在语言的内容、思想的层面上,研究还非常欠缺。其中,对于现代汉语的西方思想资源问题,就既有根本观念上的偏颇,又有具体观点上的误解。对于中西交流对现代汉语体系形成的影响的认识,存在着明显的方法论和认识论上的不足。本文试图重新探讨这一问题。

一、古代汉语和现代汉语的差异

在语言工具的层面上,现代汉语和古代汉语都是汉语,它们是汉语发展的两个阶段。它们之间主要是形式上的不同。这种不同不具有本质意义。但在语言思想的层面上,现代汉语与古代汉语是两种不同的语言体系。对于语言来说,最重要的是语音、语法和词汇三要素,现代汉语也是这样。在语言形式上,这三因素同等重要,不能说语音不重要。比如同样是讲汉语,如果语音不一样,交流很困难。当然,也不能因此说语音比语法和词汇更重要。但在思想、思维的层面上,词汇更具有本质性。比如,同样是现代汉语,地区不同,语音上存在着很大的差异,但这种差异并不从根本上影响思想的表达,并不影响现代汉语的性质,不能说浙江某方言的现代汉语不同于湖北某方言的现代汉语。但词汇就不一样,词汇不同,在思想的层面上就表现为术语、概念和范畴的不同以及话语方式的不同,因而思想方式、思维方式就不同,对问题和现象的言说就不同,从而就使语言体系在思想的层面上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事实上,“五四”新文化运动通过提倡白话文来进行语言变革,其“变革”主要来自于词汇。作为现代汉语的白话和中国古代的白话,在语音和语法上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差别是词汇上的,古代白话主要是民间口语,其作用是日常层面上的交际,几乎就没有思想层面上的术语、概念和范畴,不具有完整性、体系性,而现代白话则是借用古代白话的形式,其词汇的复杂性与丰富性,与古代白话不可同日而语。

现代汉语是白话的形式,但它既不同于古代“语录体”的白话,也不同于民间口语的白话。周有光说:“‘五四’时期的‘白话文’起初像小脚放大的‘语录体’。1930年代的‘大众语’提倡彻底的口语化,文体改革趋于成熟。”现代汉语是融会各种语言成分构成的,它并没有和文言文完全脱离关系。是综合古代“语录体”、民间口语白话、文言文和西方语言等成份而构成的。而在这些成份中。西方语言因素是促使汉语发生变革的最重要因素,是西方语言在思想层面上,即在术语、概念、范畴和话语方式上深刻地影响了现代中国白话,从而导致中国语言发生从古代汉语向现代汉语的性质转变。

拿现代汉语和古代汉语进行比较,我们看到,二者在文字上并没有什么变化,都是汉字,现代汉语在“字”上增加很少,主要是增加物质性名词如“镭”等,对于语言体系来说,这种增加极其微小,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在词汇上,现代汉语词的双音节倾向明显,词缀和类词有所增加,词缀附加法构成的合成词大量增加,但这都是形式上的,对于语言体系的转变并没有太大的意义。真正造成现代汉语与古代汉语语言体系差异的是词汇,现代汉语增加了大量的新词,而这些新词很大一部分是来自西方,或者直接译自于西方语言,或者经过日语中转而来。西方语言以及语言文化对现代汉语的影响,最重要的是改变了汉语词语的意义,增加了新的术语、概念、范畴,改变了中国人对现象和问题的言说,从而改变了汉语的思想方式和思维方式。我们看到,随着现代汉语作为语言体系的确立,中国建立了现代意义上的各种学科话语体系,比如哲学话语体系、文学话语体系、历史话语体系等,并且这些话语体系之间相互联系,具有内在的一致性,从而形成了整体的现代汉语思想方式。

二、古今汉语词汇的思想意识差异

在思想层面上,现代汉语在词汇上最明显的变化是从西方输入的术语、概念和范畴在中国现代思想领域占据了显著的位置,成为主流和中心。比如“科学、民主、自由、人权、个性”等,这些词语虽然不多,但它却构成了现代思想的“关键词”,从而从根本上改变了中国人的思想观念,不仅仅只是导致了现代汉语作为体系的形成,导致了汉语的现代转型,更重要的是推动了中国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型。使人们的思维方式、思想方式以及具体的思想观念、价值观念发生了现代转向。

以“科学”为例。现代汉语“科学”一词来源于西方,其英语原词为science。古汉语中也有“科学”一词,但它是“分科举人之学”,即“考科举之学问”的简称,这和西方之“科学”是风马牛不相及之两回事。据历史学家冯天瑜考察,最早借用古汉语词语把science翻译成“科学”的是日本启蒙哲学家西周,并从此定格。在西周之前,日本还曾把它翻译成古汉语词语“学问、文学、知学”等。而最早把西周翻译引入中国的是康有为。“五四”时期陈独秀曾音译science为“赛因斯”、外号“赛先生”,但仅风行一时。在语言形式上,古代汉语的“科学”和现代汉语的“科学”并无二致,但在词义上,二者具有实质性的差别。古代汉语中没有现代意义上的“科学”,“格物”、“格致”、“质测”等只能说相关,其内涵与“科学”完全不一样。由此可见,从工具论的角度来比较现代汉语与古代汉语,实际上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在词形上比较古代汉语的“科学”和现代汉语的“科学”,引申不出有意义、有价值的结论。西方“科学”在词语的意义上进入汉语,其意义在于,不仅仅只是在相应的层面上输入西方现代的物理学、化学、数学等自然科学,输入机械制造、建筑设计等各种技术,输入哲学、伦理学、社会学等各种人文社会科学。还在于输入科学思想、科学意识,从而改变了中国人对于自然现象和社会现象的理念,改变了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和思想观念。与中国古代的“格物”、“理学”相比,“科学”是一种全新的思想方式。并且与古代的“气、道、理”等相隔膜、相冲突,很难融合起来。所以,“科学”虽然可以独立地加入到古代汉语词汇中去。但它很难独立地在古汉语中生存。“科学”作为一种思想意

识,作为知识体系,在语言上实际上体现为一种话语体系。所以,仅仅认同“科学”这个词是远远不够的。“科学”被真正认同是“科学”话语体系的被认同。“科学”首先是建立在具体的物理学、生理学、数学、化学等自然科学和哲学、历史学、诗学、伦理学等社会科学基础上的,所以,“声、光、电、元素、力学、感觉、知觉、悲剧、喜剧、道德”等构成了它的基础词汇,而抽象的诸如“知识、规律、理性、逻辑、推理、判断、抽象、具体”等构成了它的关键词。这些数量众多的词语构成了“科学”话语体系,也可以说是“科学”思想体系。正是在这样一种话语体系中或者说在这样一种思想方式下,各种具体的科学才得以不断地衍生。所以,中国现代输入西方的“科学”,绝不仅仅只是输入“科学”这个词,而是输入“科学”话语体系。

“民主”在思想的层面上也是一个西源词,即英语的democracy,“五四”时音译为“德谟克拉西”,外号“德先生”。 “民主”也是古汉语的一个古老词语,早在《尚书》和《左传》中就开始出现,如“简代夏作民主”、“天惟时求民主”、“其语偷不似民主”,但这里的民主是“民之主”的意思,也即“为民作主”,或“民之主宰者”。这和西方“民主”的“人民自主”、“人民的权力”意思恰恰相反。最早把democracv翻译成汉语“民主”的也是日本学者。但在日本,democracy一词也译为“民权”。在日文词典中,“民权”意为“政治上人民的权力”,这正好契合democracy的本意。也就是说,在日本新汉字词中,“民主”、“民权”本为一个词。但有意思的是,在现代汉字词中,“民权”和“民主”的语义却大相径庭。在这一意义上,现代汉语“民主”仅只有古汉语“民主”的字形。更重要的是,现代汉语“民主”和古汉语“民主”属于两种不同的话语体系。在古代汉语中,“民主”是和“封建、君、臣、纲常、仁、礼、儒、忠、孝、节”等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其意义是在和它们的关系中确立的,它们共同构成一种中国古代“君王”话语体系。所以,孟子虽然也有重民思想,比如他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尽心下》)但在古汉语语境中,或者说在古代“君王”话语体系中,这种重民思想本质上仍然是轻贱民众权力的,它不过是维护封建统治的一种策略,不过是荀子所说的“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荀子・王制》)的一种诠释。而现代汉语的“民主”则来源于西方,它与同样来源于西方的“人权、个人主义、自由、个性、宪法、平等、社会、公正”等在语义上相互联系,共同支撑,从而构成现代“民主”话语体系。古汉语中的“君、臣、纲常”也构成了它的语义场,但对它的意义影响不大,主要是一种背景。

“五四”时期,刘半农曾创造了一个汉字“她”。它表面上是造字,是发明,在语言学上具有文字学意义,也可以从文字学的角度来进行解释,但本质上“她”是西方第三人称“阴性”的翻译形式,也即英文she的翻译。事实上,刘半农提出这一想法时虽然还在国内,但论证它却是在英国留学期间,其立论的理由正是英语的人称理论。所以,“她”虽然是独立创造的汉字,但本质上仍然是西源词语,仍然可以看作是从西语中借用而来。 “她”是典型的现代汉语词语,从这个“字”我们可以看到现代女性意识以及更为深层的人权、自由等思想体系或者话语体系的形成过程。在词的形式上。“她”没有太大的意义,没有这个词,并不从根本影响表达。事实上,中国古代是用“他”或“伊”来表达的。但在思想上,“她”的意义重大,它反映了现代人女性意识的觉醒,象征着对女性独立人格的尊重。在中国古代。“她”为“他”所包容,实际上是“她”缺乏独立性;现代汉语把“她”从“他”中分离出来,实际上是从深层意识上让男女平等“合法化”,这对于中国现代文化的性别意识具有难以估量的影响和作用。在这里,“他”和“她”就不仅仅只是指代,同时还包藏着意识形态性,具有性别政治的意味, “使得性别可以在新的语言中塑造社会性的权力关系”。回顾中国现代思想史,我们看到。“五四”时期,妇女解放作为人的解放的一个组成部分充当了人的解放的急先锋。“她”作为概念的产生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中国今天的女性文学研究特别发达,与这种深层的语言基础也不无关系。

三、现代汉语词汇融会所成的话语体系

西方语言对现代汉语的影响,不仅仅表现在西方词汇大量进入汉语,从而改变了汉语的构成成份,特别是大量思想性术语、概念和范畴的进入,增加了汉语的话语方式,也即增加了汉语思想的表达方式,从而使新观念新思想的产生具有了语言基础。更重要的是,西方语言方式以及与语言方式相。致的大量思想文化现象深刻地影响了汉语,使汉语词语在思想内涵上发生了变化,既具有传统的内涵。又增加了西方的维度,从而既能够言说中国传统文化现象,又能够言说西方文化现象,兼容中西方两种思想方式。在词语的构成上,这一部分词语构成了现代汉语思想词汇的主体部分。由此,现代汉语作为语言体系既不同于古代汉语体系,也不同于西方的语言体系(比如英语体系),既与西方语言具有亲和性。但同时又承继传统,不失中国性。下面我以“文学”为例来说明这一问题。

中国古代文学非常发达,并且在世界文学史上独具特色,产生了《诗经》、楚辞、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等独特的文类和文学成就,产生了屈原、李白、杜甫、曹雪芹等一批世界级的文学大师。古汉语也有“文学”一词,但它不具有纯粹性,有时也指学术。中国古代有时也用“文”或“文章”来泛指文学,但无论是“文学”还是“文”或“文章”,都不具有专属性。古汉语中的“文学”缺乏西方术语的高度抽象性和系统性,内涵模糊不清、外延游移不定。事实上,古汉语中没有西方意义上的高度抽象的“文学”概念,甚至也没有次一级的同样是高度抽象的“诗歌、小说、戏曲、散文”等概念。有的只是具体的《诗经》、“楚辞、诗、词、赋、曲、小说”等。在古代汉语中,文学话语从属于“经、史、子、集”的“四部”话语体系。在这种话语体系中,现代汉语中的文学被分割在不同的“部”中,比如同样是诗歌,《诗经》和一般的诗词不同“部”,《诗经》在“经”部,一般诗歌在“集”部。同样是“韵律”,“韵书”属于“经”部中的“小学”类目,“词谱词韵”属于“集”部中的“词曲”类目。“集”部分为楚辞、别集、总集、诗文评、词曲等类目。而“词曲”又分为词集、词选、词话、词谱词韵、南北曲等“子目”。“词集、词选、词话”和“词谱词韵”相提并论。这和现代汉语“文学”完全不同,在现代汉语话语体系中,“词选”构不成文体类别,“词集”和“词选”是作品范畴,“词话”属于文学理论范畴,“词谱词韵”属于语言学范畴。现代汉语中的“文学”基本上是西方“科”话语的产物,它和“部”话语是不同的话语体系。两种话语体系中的概念在自己的系统内各司其职,不能混用。

但现代汉语的“文学”话语也不完全是横移西方的“文学”概念,它实际上是借用西方概念并综合中国古代文学现象而成,所以它也适用于对中国古代文学的言说。比如,现代汉语的“诗歌”概念实际

上来自于对中西方两种诗歌的归纳,它的外延既包括西方的自由诗、散文诗、民谣、格律诗,日本的俳句等,又包括中国古代的诗、词、赋、骈文以及现代诗――新诗。所以,现代汉语“诗歌”的概念既不同于英文的poesy或song,也不同于中国古代的“诗”、“韵文”等。小说也是这样,现代汉语中的“小说”在概念外延上既包括西方的fiction、story、novel、fairy tale等,也包括中国古代的志怪、传奇、话本小说(平话)、笔记小说、文人小说以及现代小说,实际上是综合中外各种小说而成。现代汉语的“散文”更复杂,它主要是从西方的prose和essay而来,和中国古代的“小品文”比较接近,但同时也兼融了中国古代的各种散文。在中国古代,散文最为复杂多样,作为概念,它最初相对于“骈文”而言,后来相对于“韵文”而言,所以文类非常宽泛,“四部”中几乎每一部都有现代所说的散文。比如诸子、行状、杂史、奏议、诉状、论说、述序等。更重要的是,现代汉语的散文不仅仅只是综合了中西方的散文文类,同时还发展了散文,增加了很多散文新文体,比如报告文学、通讯报道等,这样,现代汉语的“散文”就是一种非常特殊的概念。

正是在现代“小说、戏剧、诗歌、散文”及更具体的“美文、杂文、抒情散文、抒情诗、叙事散文、叙事诗、散文诗”等术语、概念的基础上,形成了现代汉语的“文学”话语系统。这种话语从根本上决定了现代汉语对于文学的言说不同于古代汉语对文学的言说。中国古代谈论文学,用得最多的是这些概念或术语:“志、情、景、气、道、理、韵、文、质、形、神、境、兴、观、群、象、妙、奇、意、辞、虚、实、喻、风、骨、浅、平、雅、真、直、曲、味、趣”等。而现代汉语谈论文学多是用“形象、典型、内容、形式、风格、评论、欣赏、文体、体裁、真实、审美、体验、思想、结构、反映、表现、主题、文学性、创作方法、叙事、抒情、文本、作家、读者、接受、继承、革新”等。这是两套完全不同的文学话语体系。中国古代文学话语体系属于古代汉语思想体系,而现代汉语文学话语与西方文学更具有亲近性。属于现代汉语思想体系。对于同一文学现象,古代汉语所谈论的不同于现代汉语所谈论的,其思想和观念也很不一样。同一文学对象,其表述不同,其性质也就存在着很大的差异。

四、现代汉语的性质及其形成的意义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在词的形式上,古代汉语与现代汉语并没有根本性的不同,在思想的层面上。古代汉语与现代汉语具有实质性的差异,它们是两种不同的语言体系。但现代语言学对这种差异性,对古代汉语是如何向现代汉语转变的、以及这种转变的思想史意义,却研究得很不够,现代语言学关于古代汉语词汇和现代汉语词汇的比较研究对于现代思想史、现代文化史的意义和价值实际上是非常有限的。但这不仅仅只是中国语言学的问题,也是世界语言学的普遍问题。

语言是如何变化或变异的,现在越来越受到语言学界的重视,这种研究在西方称为linguistic varia-tion and change或language variation and change。但反思西方语言变异研究,我们看到,西方语言学研究语言变异并不是为了解决思想问题,也不是为了解决思想史问题,而仅仅是研究语言现象,所以他们研究的重点是语音变化、语法变化以及词语形式变化,而对于语义变化以及语义变化的思想价值则缺乏追问。语言为什么会变化?西方语言学把原因追溯到家庭、性别等方面,我认为这是肤浅的。

关于语言变化。西方语言学的基本观点是:“语言的变化是一种连续不断的、非常缓慢的过程。”“语言变化不是像陨石一样从天空掉下来的。变化一般是从语言中已有的因素中产生出来的,人们只是借用并且夸张了这些因素而已。这就像时装的变化。”对于西方各种语言变化在描述的意义上,这可能是客观的。这个结论也切合古代汉语内部变化和现代汉语内部变化,但它显然不适用于古代汉语和现代汉语两种语言之间的转变。汉语从古代汉语向现代汉语变异,其变化之快与之大,可以用“革命”一词来表达。现代汉语的形成并不是在古代汉语内部逐渐完成的,而是以突进的方式进行的,其中与西方语言以及西方文化有很大的关系。现代汉语并不是从古代汉语中脱胎而来。性别、家庭以及社会变迁等都是现代汉语形成的原因,但导致现代汉语成为新的语言体系的最重要原因是中西方文化交流,现代汉语实际上是西方文化、思想以及社会对中国影响在语言上的表现。对于思想文化来说。语言具有深层性,中西方交流最重要的结果不是产生了中国现代社会和中国现代思想文化,而是产生了现代汉语,现代汉语作为语言体系一旦形成,中国社会和思想文化沿着现代化方向发展就具有不可逆转性。

现代汉语学术研究迄今主要集中在语音、词汇、语法等语言形式方面,对于在思想层面上现代汉语是如何形成的以及这种形成对现代思想和现代文化有什么意义和作用,对于现代汉语与现代学术之间的关系,对于现代汉语的“语言政治性”等问题,缺乏足够的关注和深入的研究,我认为这是一种偏颇和缺陷。所以我主张研究中西文化交流对现代汉语形成的作用,并进而研究现代汉语作为语言体系对现代思想和学术的规定性和制约性,从而从语言的角度探索现代中国思想的发展和创新问题。语言不仅仅只是日常交际工具,还是人类思想文化的深层基础,语言体系与思想文化有着紧密的联系。语言学不应该只是研究语言技术,同时还应该研究语言的思想性,从而从语言的角度解决人类思想的发展演进问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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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熊月之,中国近代民主思想吏[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

古代文学的现代意义篇(8)

Abstract: Ancient literature and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are two forms of concept, and so are ancient literary classics and contemporary literary classics.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is a factual description while ancient literature is an explanatory concept. Ancient literature agrees with ancient literary classics whereas contemporary literary classics mean borrowing and variation of ancient literary classics, hence containing unavoidable imaginative elements. A confusion of these distinctions will result in some unnecessary theoretical perplexity, which occurred as the view of ideology of literary classics. With the removal of this confusion, we will discover the two side of literary activity, that is, literary classics and literary character. The hierarchization of these concepts means mainly a diagnosis, which is preliminary but won't continue till all related concepts are discriminated.

Key Words: literary classics; ideology; literary character

说到文学经典,我们就忍不住地想哪些文学作品是经典,比如我们会想《红楼梦》是经典,李白的诗是经典,《三国演义》是经典,《阿Q正传》是经典;有时我们也认为《平凡的世界》是经典;我们也问这样的问题:当代文学里哪些是经典呢?大众文学里哪些是经典呢?如果例子想得少些,我们还能明白地说说文学经典指的是哪些,但一旦想起的例子多了,我们就会陷入迷惑,好像经典有很多种,每种经典的涵义都很不同,让人越想越糊涂。

一般来说,我们都注意到经典的树立主要有两方面的因素,一是文学性,我们也叫它审美内涵;一是意识形态,就是各个利益集团不断争斗,为了自身的利益树立对己有利的经典。有学者认为经典之树立在于文学性,有学者认为主要是意识形态的作用。无论怎样,这两方面的争斗构成经典问题的主要讨论范围。但一般来说,学者们都注意到单纯从意识形态出发或单纯从文学性出发都会带来无法自圆其说的矛盾,所以往往采取调和的思路。也有学者看到经典有不同的层次,比如,我们谈论杜甫的诗作与谈论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是不一样的,前者具有一种成熟的风格和均衡的品质,如果有人否定杜甫的诗是经典而且言之成理,那可真是一个划时代的批评家了;后者则是实验型的,本身有一定缺陷,但引起人极大关注。我们一般把前者称为古代文学经典,而把后者称为当代文学经典。[1]119这样的区分是恰当的,但如果在古代文学经典和当代文学经典中都发现了一致的文学性或一致的意识形态作用,就再次把两个层次混淆在一块儿了。

我们一般思考经典问题的时候,都是沿着“经典是如何树立的”这样的思路进行的,这里试图另换一个思路,就是考察一下我们是怎样谈论经典的,不同的谈论方式是否有不同的涵义。从这个角度出发,可以“治疗”意识形态论带来的一系列混淆。

为了简便的缘故,在这儿首先提出经典的层次划分。我们一般在三个层次上谈论经典:一、古代经典,制作一系列的规则;二、古代文学经典,这是从现代文学观念看的,重点在文学形式上;三、当代经典,我们依据它来判断当代文学。从三个方面来说,经典都具有史的价值,都是在树立规则。

一、 经典是与生活的交织

英文里说起“文学经典”的时候有两个表达,一个是literary canon,一个是literary classic,都有规则或传统的意思。实际上传统就是规则,我们遵照传统而行事就是遵照传统给我们树立起来的规则行事。在中国文化语境中,“经”与“典”是两个词,但两者的涵义大致是相通的。《说文解字》认为“经,织也。”《辞海》对此做了进一步的阐释:“经,织物的纵线,与‘纬’相对。”《说文》里的释义是比较古的,与经的原意比较接近。织是什么呢?是织入其中的意思,这可以从两方面来理解:一是形成规则,无论是经还是纬,都是赋予形式,使物得以显形。一块布,如果没有横线和纵线怎么织成一块布呢?所以“经”是一种条理化的规则。我们在生活中有各种各样的行为,这些行为如果没有一些规则把它们织到一起,就是混乱的,但一般来说,各个行为之间都会有一些关联,这些关联就需要通过某种方式把它们确定下来,使人们有章可循,这就是“经”的作用。“经”一旦树立,就会产生规约人们行为的作用。有了经,人们的行为就有了遵从的规则;二是与人们的生活交织在一起。“经”为人们的生活树立起规则,但不是说从此之后,这个规则就从人们的生活中独立出来,与人们的生活不相关了。“经”就是与人们的生活交织在一起的,古代不断有释经的行为,甚至有为了某种目的而造伪经的行为,这都是看到“经”实际上是交织在人们生活中的,它不是孤立地存在于某个高高在上的所在,向我们放射无比耀眼的光芒,那样想实在是一种误解。我们说经典的树立是与人们的生活密切相关的。为什么树立经典?因为有需要。什么样的需要?可能是政治生活,可能是经济生活,可能是道德生活,可能是文化生活,等等。当然在古代,没有分得这么清楚,它是一种混合的规则,它可能就是结合着某种政治需要、文化需要等等而树立起来的文本典范。作为一种规则,它就不可能仅仅是文本表述自身的规则,它还包含着政治规则或者文化规则等等,就像《诗经》,它不仅仅是文学作品,或者它就不是现代意义上的文学作品,它可能本来就如《礼记·王制》所言是天子 “命大师陈诗,以观民风”[注: 以上所引为《诗经》的采诗说,另有列士献诗说、孔子删诗说。参见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1卷,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60-61页;亦见陆侃如、冯元君《中国诗史》,山东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6-9页。],后来演化为各种有教养活动的交流平台,所以你会看到对于《诗经》有各种各样的解释,有些解释在我们现代人看来觉得不可思议,但在当时的社会生活中它就是那样恰切。

与“经”相连的是“典”。“典”的原义则为常道、法则。《尔雅·释诂》解释道:“典,常也”,“典”主要是一种树立起来的规则,而“经”不仅有这层意思,它还显现出一种形成的过程,显现与生活交织在一起的层面。“经”与“典”的词意在古代中国基本可以通用。可见在中国古代,经典的意义就在于树立规则,同时它又与人们的生活编织在一起。古代政治阐释和伦理阐释是主要的两条途径,所以古代的经典主要偏重于这两个方面。但这样是否就能说经典的树立是政治意识形态的事呢?进而说文学经典的树立也同样是意识形态所致?

可以看到,诸多主张意识形态论的学者对此会持肯定的答复,而且看起来好像也顺理成章,因为古代经典的树立就是与生活中的各种政治、经济、伦理关系纠结在一起的,那么经典也正是在各种意识形态的作用下形成的。但是我们看到,意识形态论有一个潜在的预设,就是文学与其他部分是分离开的。文学,有它独特的领域,它与其他意识形态部分有一个边界隔开,哪怕这个边界是非常模糊的。其实,强调文学审美内涵的观点也同样假设了这一边界,而且会把这个边界划得更清晰一些。这样思考经典问题,就会假定文学一直有其自己独特的性质,它或者拒斥其他因素的侵入,或者接受其他因素的侵入。但古代是否有这样的文学性呢?回答是否定的。可以说,这样想是拿现代文学的性质衡量古代文学。

二、 古代文学经典的涵义

我们先要说说“文学”这个概念。据乔纳森·卡勒说,“文学”(literature)一词晚到200年前才具有现代意义的,我们可以在18世纪末德国浪漫主义中找到它的踪迹,或者是以法国作家斯达尔夫人于公元1800年出版的一本书《文学与社会建制的关系》为标志。那么,什么是现代意义的文学呢?就是一种以想象性为主的写作。[2]21西方“文学”概念的演进与中国类似。中国古代并无现代意义的“文学”概念,但有相近的“文”的概念,只是这个“文”的概念比较驳杂,中国学术传统讲文史不分家,“文”这个概念也是如此。当然从魏晋开始,开始有了注重形式因素的“文”,与现代意义的“文学”概念相近,但在漫长的历史中并不占优势。比如宋太宗(977-984)时期修纂《太平御览》中“文”的分类为:1.序(文);2.诗;3.赋;4.颂、赞、箴;5.碑;6.铭、铭志、七辞、连珠;7-8.御制;9.诏、策、诰、教、诫;10.章表、奏、劾奏;11.论、议、栈、启、书记;12.诔、吊文、哀辞、哀策;13.檄、移、露布;14.符、契券、铁券、过所、零丁;15.品量文章、叹赏、改易、诋诃;16.思疾、思迟;17.著书(上);18.著书(下)、幼属文;19-20.史传。

离我们最近的清代,人们对“文学”的看法也与我们现在完全不同。比如清代张英、王士祯等撰的《渊鉴类函》中文学类分为:1.周易、尚书;2.春秋、礼记、史;3.书籍、帙、诵读、写书、藏书、校书、求书、载书负书、赐书、借书;4.文字、著述;5.文章(敏捷、叹赏);6.诏、制诰、章奏、表、书记、檄、移、图、谶、符;7.诗、赋;8.七、颂;9.箴、铭、集序、论、射策、连珠、诔、碑文、哀辞、吊文;10.儒术、劝学、善诱;11.讲论、名理、好学;12.博学、幼学、从学、同学、废学;13.笔、砚;14.纸、墨、策、简、牍、札、刺、券契、封泥。

由此可见,现代意义的文学不过是古代“文”的分类的一部分而已。

现代意义上的“文学”一词是晚清以来才由日本转译过来的。近代日本先借用中国“文学”一词来译literature,词义缩小定格为“以语言塑造形象来反映现实的艺术”,再传回到中国,成为后来中国“文学”概念的一个主导方向。[3]362但也不是说,这个译法一经传入,“文学”概念就再无疑义了,实际上,“文学”到底指什么经过了二三十年的探讨,这主要表现在20世纪初文学史写作上。如何书写文学史,如何确认文学史中的经典,这经过了一个不断变动的过程。[4]

我们看到,无论是西方还是中国,文学的涵义都有演变,古典涵义与现代涵义有很大区别,而我们现在使用“文学”这个概念的时候,基本上是在现代涵义上使用的,因此我们在古代作品中用到“文学”一词的时候,要有一些历史意识。可以说,现代文学与古代文学是两种不同的概念构成方式。现代文学是在现代“文学”概念下产生出来的,它也包含对古代文学的追慕,但主要部分是文学的自觉。而古代文学则是现代的一种解释机制,我们当然能够发现很多作品是具有强烈的形式美特性的,比如诗赋词曲,但对古代“文学”的整体规划却是以现代“文学”观念为基础的。

文学史本身就是由经典树立起来的。我们在文学的历史中发现,古代有很多作品很符合我们现代的文学观念,因此我们很自然地将其称为文学经典。当我们谈论古代文学经典的时候,我们就是有意地忽略掉与文学无关的一些意识形态因素,这样做有利于发现哪些作品更具有形式审美内涵,这当然是以当代的文学观念在古代寻找“源流”,而且这样做是很有意义的,但不要忘了,任何溯源的举动都是一种阐释,假如在谈论经典的时候把这一假定忘记了,就会倒流为源,以疏为典。我们把古代文学经典从政治、道德语境中剥离出来,这本来就是一种解释,假如我们解释时,把它当作确定不变的事实了,就会发现古代文学经典是格外受到外部意识形态因素影响的。我们承认,古代经典(而不是文学经典)根本脱不开意识形态的干涉,但古代经典是一个事实性描述,而古代文学经典则是一种文学史解释,两者根本不是一种存在方式,虽然我们面对的可能是同一个对象,比如《诗经》。

所以文学经典的树立与古代经典的树立还有很大的不同。我们当然认为《诗经》是文学,但不等于说《诗经》经典化的过程就是文学经典化过程的一个范例,如果这么说就要犯错误。当然我们说古代文学经典的时候也就是指《诗经》、《史记》等等那些在古代负有文学之外使命的作品,这并不矛盾。同样是《诗经》,古代人看它与我们现代人看它完全是两个角度,我们也说《诗经》是文学经典,但我们说这话的含义不同于古代人说《诗》为五经之首的含义。所以不要把文学经典的《诗经》等同于古代经典的《诗经》。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东西,但看的方式不一样。

由此,我们可以说,在文学经典的树立中当然有意识形态参与其中,而且扮演着重要角色,但不是决定性因素。文学作品本身、政治力量、文学机构、公众意见共同构成了当时对文学[注: 此处用的“文学”一词极宽泛,它包含各种“文”与“笔”、“文”与“学”的概念分延,这也与不同时代树立经典作家的方式相符。]经典的选择,可能一时这个因素大些,一时那个因素大些,但没有哪个是决定力量。文学经典的树立是一种实践,没有一个不变的规则,过分强调其中一个因素就会产生偏差。文学作品本身,很容易被误解为文学性,一种纯粹的文学性。实际上,我们判断文学的时候都以某种文学独有的性质为基础的,但并不是说这是一个纯而又纯的文学性。没有这种东西:它潜伏着,等待我们去发现。文学性恰好就是在不断的讨论甚至是争论中显现出来的,它是生长出来的,不是一下子就有一个纯粹的本性放在那儿,它一诞生就带着各种各样的杂质,包括意识形态。所以不应该说,意识形态决定经典的设立,而应该说经典的设立里就包含着意识形态的作用。但这并不能证明文学经典一直以来就是意识形态的产物,我们在前面已经指出了,古代文学这个概念更多的是现代文学概念的一个解释性应用,所以,一定要在古代文学经典中发现意识形态的决定性作用,是用错了力。这就好像我们评价一个人,我们先设置了一个完人的道德标准,然后发现没有一个人在道德上是完美的,因此就说,人都是坏的,都是为了各自私利而损害他人的,所以人的本质是不道德的。——这么说根本就没理解“道德”是怎么回事。

三、古代文学经典与当代作品

实际上,古代文学经典问题是基于现代文学观念的一个解释性评论,特别是基于当下文学观念的一个解释性评论,为什么要有这样的评论呢?一个关键是通过梳理文学史来凸显当下文学观念,进而产生这样的想法:当代文学中有没有经典。[注: “当代”指的是1949年以来的这段时间,虽然这种划分颇为牵强,但从意识形态与文学关系的角度来看却也合适。现代文学从1919年算起不过30年的时间,对这段时间中的经典追溯与当代文学中的经典问题是紧密相连的。]古代有经典这是毋庸置疑的,这个经典是各种意识形态交织作用的产物。古代也有文学经典,但如我们前面指出的,这大部分是我们基于现代文学观念的一个梳理,当然这个梳理不那么强硬,不是用一把标尺,定一个尺度,不合适的就截去,合适的就留下。我们看到,的确有很大一部分作品与现代文学观念相吻合,而且离现代越近,吻合者越多。但毕竟古代文学是在现代文学观念烛照下才得以凸显出来的。

我们看到,文学史的编制实际上就是经典的序列。那么当代哪些是经典?这一问题似乎很奇怪,因为我们一直在谈当代文学经典。是的,但这和谈论古代文学经典有什么不同呢?前面我们谈到用意识形态来分析古代文学作品有些偏了,当代文学作品当然是与现代文学观念合拍的,它与意识形态有多大关系呢?

我们为什么要谈当代的经典呢?一个回答是,因为它们对我们最有紧迫性,我们要依据它们来判断其他作品。如此,这些当代经典就与古代经典有很大的不同。之所以树立当代文学经典,是为了显现当代文学性质为何,并依此判断其他当代作品。由于当代文学经典与政治意识形态联系过于紧密,在它身上过多地维系了政治诉求,或者说,文学经典的树立,很大程度上是意识形态的事,这一点在20世纪50-70年代尤为典范,而古代文学经典则是通过滤除各种意识形态因素确立起来的,所以,我们在谈起当代文学经典的时候,实际上对“经典”一词怀有谅解的心情。我们说卢新华的《伤痕》和刘心武的《班主任》是经典,但我们没有拿它和《红楼梦》比;我们说李季的《王贵和李香香》是经典,但我们没有拿它和古诗十九首比。我们的确谈论《班主任》这样的当代文学经典,我们也的确谈论所谓的红色经典,但这些经典与古代文学经典无疑不在一个层次上。

实际上,我们讨论经典问题的时候,往往是在不同层面上进行的。如果不能分清层次,就会产生概念上的混淆,以致出现“古代文学经典有很大一部分是意识形态树立起来的”这样的误解。如前面所指出的,古代文学与当代文学是两种不同的概念构成方式,当代文学是一种事实性描述,而古代文学则是一种解释性概念,它是中国20世纪初以来的现代文学观念的应用和推演,所以说“古代文学经典由意识形态决定”是混淆了不同的概念结构,意识形态因素只应该在事实性描述中才有用力之处。

我们看到,当代文学与意识形态的关系密切些,当代文学中各类所谓“经典”像走马灯一样的变幻不停,与意识形态的距离太近是一个主要原因。用意识形态来分析现当代文学还算恰当,但用来分析古代文学就会混淆事实与解释性现象。但作为一种事实存在的当代文学同样存在一个问题,就是假如有当代文学经典的话,那么这个经典的标准也会放得极低,与古代文学经典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充其量可以说是好的作品,如果把标准稍为提高,当代文学中是否存在经典就会成为一个悬案。如果当代文学经典问题消隐,那么它与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问题也会消隐。由此可见,从意识形态出发来研究文学经典问题并不是一个恰切的角度。

让我们再转换一下角度。如果我们从古代文学经典与当代文学经典是两种经典形态这一事实出发,我们就会发现当代文学经典这一提法的更深层的涵义。无疑,当代文学与现代文学观念是一致的,而古代文学则是现代文学观念的一个扩展和整理。但这并不代表纯而又纯的文学性体现在当代文学中,相反,它是在整理古代文学时出现的,我们恰恰是在古代文学中指认最具文学性的作品和代表作家,指认的方式就是将其树为经典,所以我们才会在各种文学史中看到经典作家的追认和经典作品的排列,并把他们看做文学性质的保障。可以说,文学经典与文学性不是两种文学活动,它们是一种文学活动的两面。那么当代文学经典呢?它是对古代文学经典的借用和变形,它是对一种构成性概念的借用,包含相当多的想象成分。所以我们看到,当代文学活动与意识形态密切相关这是一种事实描述,而当代文学经典概念则是一种构成性概念的借用,它的意义在于为当代文学指明方向,借以探究文学的界限和文学的性质。这么说不是把当代文学经典概念判断为一种假概念,而是指出这种概念活动的想象成分,指出它的局限以及它的积极意义。

由以上我们看到,从意识形态的角度来分析经典问题并不很恰切。那么是否就剩下文学性了呢?也不尽然。如果这个文学性指的是一种纯而又纯的标准,那么答案是否定的;如果文学性指的是一种变化的历史,这倒是可以接受的。我们不如把文学性当作一种引导,而不是决定,毕竟我们总要依据一些标准来进行判断,虽然这个标准不太牢固,但聊胜于无。我们更应该把文学性当作一种运动,经典是这种运动的另一面,两者是双向铸造的关系,而不是谁决定谁的关系。

[ 参 考 文 献 ]

[1] 南帆.文学理论新读本[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2.

古代文学的现代意义篇(9)

abstract: ancient literature and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are two forms of concept, and so are ancient literary classics and contemporary literary classics.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is a factual description while ancient literature is an explanatory concept. ancient literature agrees with ancient literary classics whereas contemporary literary classics mean borrowing and variation of ancient literary classics, hence containing unavoidable imaginative elements. a confusion of these distinctions will result in some unnecessary theoretical perplexity, which occurred as the view of ideology of literary classics. with the removal of this confusion, we will discover the two side of literary activity, that is, literary classics and literary character. the hierarchization of these concepts means mainly a diagnosis, which is preliminary but won't continue till all related concepts are discriminated.

key words: literary classics; ideology; literary character

说到文学经典,我们就忍不住地想哪些文学作品是经典,比如我们会想《红楼梦》是经典,李白的诗是经典,《三国演义》是经典,《阿q正传》是经典;有时我们也认为《平凡的世界》是经典;我们也问这样的问题:当代文学里哪些是经典呢?大众文学里哪些是经典呢?如果例子想得少些,我们还能明白地说说文学经典指的是哪些,但一旦想起的例子多了,我们就会陷入迷惑,好像经典有很多种,每种经典的涵义都很不同,让人越想越糊涂。

一般来说,我们都注意到经典的树立主要有两方面的因素,一是文学性,我们也叫它审美内涵;一是意识形态,就是各个利益集团不断争斗,为了自身的利益树立对己有利的经典。有学者认为经典之树立在于文学性,有学者认为主要是意识形态的作用。无论怎样,这两方面的争斗构成经典问题的主要讨论范围。但一般来说,学者们都注意到单纯从意识形态出发或单纯从文学性出发都会带来无法自圆其说的矛盾,所以往往采取调和的思路。也有学者看到经典有不同的层次,比如,我们谈论杜甫的诗作与谈论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是不一样的,前者具有一种成熟的风格和均衡的品质,如果有人否定杜甫的诗是经典而且言之成理,那可真是一个划时代的批评家了;后者则是实验型的,本身有一定缺陷,但引起人极大关注。我们一般把前者称为古代文学经典,而把后者称为当代文学经典。[1]119这样的区分是恰当的,但如果在古代文学经典和当代文学经典中都发现了一致的文学性或一致的意识形态作用,就再次把两个层次混淆在一块儿了。

我们一般思考经典问题的时候,都是沿着“经典是如何树立的”这样的思路进行的,这里试图另换一个思路,就是考察一下我们是怎样谈论经典的,不同的谈论方式是否有不同的涵义。从这个角度出发,可以“治疗”意识形态论带来的一系列混淆。

为了简便的缘故,在这儿首先提出经典的层次划分。我们一般在三个层次上谈论经典:一、古代经典,制作一系列的规则;二、古代文学经典,这是从现代文学观念看的,重点在文学形式上;三、当代经典,我们依据它来判断当代文学。从三个方面来说,经典都具有史的价值,都是在树立规则。

一、 经典是与生活的交织

英文里说起“文学经典”的时候有两个表达,一个是literary canon,一个是literary classic,都有规则或传统的意思。实际上传统就是规则,我们遵照传统而行事就是遵照传统给我们树立起来的规则行事。在中国文化语境中,“经”与“典”是两个词,但两者的涵义大致是相通的。《说文解字》认为“经,织也。”《辞海》对此做了进一步的阐释:“经,织物的纵线,与‘纬’相对。”《说文》里的释义是比较古的,与经的原意比较接近。织是什么呢?是织入其中的意思,这可以从两方面来理解:一是形成规则,无论是经还是纬,都是赋予形式,使物得以显形。一块布,如果没有横线和纵线怎么织成一块布呢?所以“经”是一种条理化的规则。我们在生活中有各种各样的行为,这些行为如果没有一些规则把它们织到一起,就是混乱的,但一般来说,各个行为之间都会有一些关联,这些关联就需要通过某种方式把它们确定下来,使人们有章可循,这就是“经”的作用。“经”一旦树立,就会产生规约人们行为的作用。有了经,人们的行为就有了遵从的规则;二是与人们的生活交织在一起。“经”为人们的生活树立起规则,但不是说从此之后,这个规则就从人们的生活中独立出来,与人们的生活不相关了。“经”就是与人们的生活交织在一起的,古代不断有释经的行为,甚至有为了某种目的而造伪经的行为,这都是看到“经”实际上是交织在人们生活中的,它不是孤立地存在于某个高高在上的所在,向我们放射无比耀眼的光芒,那样想实在是一种误解。我们说经典的树立是与人们的生活密切相关的。为什么树立经典?因为有需要。什么样的需要?可能是政治生活,可能是经济生活,可能是道德生活,可能是文化生活,等等。当然在古代,没有分得这么清楚,它是一种混合的规则,它可能就是结合着某种政治需要、文化需要等等而树立起来的文本典范。作为一种规则,它就不可能仅仅是文本表述自身的规则,它还包含着政治规则或者文化规则等等,就像《诗经》,它不仅仅是文学作品,或者它就不是现代意义上的文学作品,它可能本来就如《礼记·王制》所言是天子 “命大师陈诗,以观民风”[注: 以上所引为《诗经》的采诗说,另有列士献诗说、孔子删诗说。参见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1卷,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60-61页;亦见陆侃如、冯元君《中国诗史》,山东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6-9页。],后来演化为各种有教养活动的交流平台,所以你会看到对于《诗经》有各种各样的解释,有些解释在我们现代人看来觉得不可思议,但在当时的社会生活中它就是那样恰切。

与“经”相连的是“典”。“典”的原义则为常道、法则。《尔雅·释诂》解释道:“典,常也”,“典”主要是一种树立起来的规则,而“经”不仅有这层意思,它还显现出一种形成的过程,显现与生活交织在一起的层面。“经”与“典”的词意在古代中国基本可以通用。可见在中国古代,经典的意义就在于树立规则,同时它又与人们的生活编织在一起。古代政治阐释和伦理阐释是主要的两条途径,所以古代的经典主要偏重于这两个方面。但这样是否就能说经典的树立是政治意识形态的事呢?进而说文学经典的树立也同样是意识形态所致?

可以看到,诸多主张意识形态论的学者对此会持肯定的答复,而且看起来好像也顺理成章,因为古代经典的树立就是与生活中的各种政治、经济、伦理关系纠结在一起的,那么经典也正是在各种意识形态的作用下形成的。但是我们看到,意识形态论有一个潜在的预设,就是文学与其他部分是分离开的。文学,有它独特的领域,它与其他意识形态部分有一个边界隔开,哪怕这个边界是非常模糊的。其实,强调文学审美内涵的观点也同样假设了这一边界,而且会把这个边界划得更清晰一些。这样思考经典问题,就会假定文学一直有其自己独特的性质,它或者拒斥其他因素的侵入,或者接受其他因素的侵入。但古代是否有这样的文学性呢?回答是否定的。可以说,这样想是拿现代文学的性质衡量古代文学。

二、 古代文学经典的涵义

我们先要说说“文学”这个概念。据乔纳森·卡勒说,“文学”(literature)一词晚到200年前才具有现代意义的,我们可以在18世纪末德国浪漫主义中找到它的踪迹,或者是以法国作家斯达尔夫人于公元1800年出版的一本书《文学与社会建制的关系》为标志。那么,什么是现代意义的文学呢?就是一种以想象性为主的写作。[2]21西方“文学”概念的演进与中国类似。中国古代并无现代意义的“文学”概念,但有相近的“文”的概念,只是这个“文”的概念比较驳杂,中国学术传统讲文史不分家,“文”这个概念也是如此。当然从魏晋开始,开始有了注重形式因素的“文”,与现代意义的“文学”概念相近,但在漫长的历史中并不占优势。比如宋太宗(977-984)时期修纂《太平御览》中“文”的分类为:1.序(文);2.诗;3.赋;4.颂、赞、箴;5.碑;6.铭、铭志、七辞、连珠;7-8.御制;9.诏、策、诰、教、诫;10.章表、奏、劾奏;11.论、议、栈、启、书记;12.诔、吊文、哀辞、哀策;13.檄、移、露布;14.符、契券、铁券、过所、零丁;15.品量文章、叹赏、改易、诋诃;16.思疾、思迟;17.著书(上);18.著书(下)、幼属文;19-20.史传。

离我们最近的清代,人们对“文学”的看法也与我们现在完全不同。比如清代张英、王士祯等撰的《渊鉴类函》中文学类分为:1.周易、尚书;2.春秋、礼记、史;3.书籍、帙、诵读、写书、藏书、校书、求书、载书负书、赐书、借书;4.文字、著述;5.文章(敏捷、叹赏);6.诏、制诰、章奏、表、书记、檄、移、图、谶、符;7.诗、赋;8.七、颂;9.箴、铭、集序、论、射策、连珠、诔、碑文、哀辞、吊文;10.儒术、劝学、善诱;11.讲论、名理、好学;12.博学、幼学、从学、同学、废学;13.笔、砚;14.纸、墨、策、简、牍、札、刺、券契、封泥。 

由此可见,现代意义的文学不过是古代“文”的分类的一部分而已。

现代意义上的“文学”一词是晚清以来才由日本转译过来的。近代日本先借用中国“文学”一词来译literature,词义缩小定格为“以语言塑造形象来反映现实的艺术”,再传回到中国,成为后来中国“文学”概念的一个主导方向。[3]362但也不是说,这个译法一经传入,“文学”概念就再无疑义了,实际上,“文学”到底指什么经过了二三十年的探讨,这主要表现在20世纪初文学史写作上。如何书写文学史,如何确认文学史中的经典,这经过了一个不断变动的过程。[4]

我们看到,无论是西方还是中国,文学的涵义都有演变,古典涵义与现代涵义有很大区别,而我们现在使用“文学”这个概念的时候,基本上是在现代涵义上使用的,因此我们在古代作品中用到“文学”一词的时候,要有一些历史意识。可以说,现代文学与古代文学是两种不同的概念构成方式。现代文学是在现代“文学”概念下产生出来的,它也包含对古代文学的追慕,但主要部分是文学的自觉。而古代文学则是现代的一种解释机制,我们当然能够发现很多作品是具有强烈的形式美特性的,比如诗赋词曲,但对古代“文学”的整体规划却是以现代“文学”观念为基础的。

文学史本身就是由经典树立起来的。我们在文学的历史中发现,古代有很多作品很符合我们现代的文学观念,因此我们很自然地将其称为文学经典。当我们谈论古代文学经典的时候,我们就是有意地忽略掉与文学无关的一些意识形态因素,这样做有利于发现哪些作品更具有形式审美内涵,这当然是以当代的文学观念在古代寻找“源流”,而且这样做是很有意义的,但不要忘了,任何溯源的举动都是一种阐释,假如在谈论经典的时候把这一假定忘记了,就会倒流为源,以疏为典。我们把古代文学经典从政治、道德语境中剥离出来,这本来就是一种解释,假如我们解释时,把它当作确定不变的事实了,就会发现古代文学经典是格外受到外部意识形态因素影响的。我们承认,古代经典(而不是文学经典)根本脱不开意识形态的干涉,但古代经典是一个事实性描述,而古代文学经典则是一种文学史解释,两者根本不是一种存在方式,虽然我们面对的可能是同一个对象,比如《诗经》。

所以文学经典的树立与古代经典的树立还有很大的不同。我们当然认为《诗经》是文学,但不等于说《诗经》经典化的过程就是文学经典化过程的一个范例,如果这么说就要犯错误。当然我们说古代文学经典的时候也就是指《诗经》、《史记》等等那些在古代负有文学之外使命的作品,这并不矛盾。同样是《诗经》,古代人看它与我们现代人看它完全是两个角度,我们也说《诗经》是文学经典,但我们说这话的含义不同于古代人说《诗》为五经之首的含义。所以不要把文学经典的《诗经》等同于古代经典的《诗经》。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东西,但看的方式不一样。

由此,我们可以说,在文学经典的树立中当然有意识形态参与其中,而且扮演着重要角色,但不是决定性因素。文学作品本身、政治力量、文学机构、公众意见共同构成了当时对文学[注: 此处用的“文学”一词极宽泛,它包含各种“文”与“笔”、“文”与“学”的概念分延,这也与不同时代树立经典作家的方式相符。]经典的选择,可能一时这个因素大些,一时那个因素大些,但没有哪个是决定力量。文学经典的树立是一种实践,没有一个不变的规则,过分强调其中一个因素就会产生偏差。文学作品本身,很容易被误解为文学性,一种纯粹的文学性。实际上,我们判断文学的时候都以某种文学独有的性质为基础的,但并不是说这是一个纯而又纯的文学性。没有这种东西:它潜伏着,等待我们去发现。文学性恰好就是在不断的讨论甚至是争论中显现出来的,它是生长出来的,不是一下子就有一个纯粹的本性放在那儿,它一诞生就带着各种各样的杂质,包括意识形态。所以不应该说,意识形态决定经典的设立,而应该说经典的设立里就包含着意识形态的作用。但这并不能证明文学经典一直以来就是意识形态的产物,我们在前面已经指出了,古代文学这个概念更多的是现代文学概念的一个解释性应用,所以,一定要在古代文学经典中发现意识形态的决定性作用,是用错了力。这就好像我们评价一个人,我们先设置了一个完人的道德标准,然后发现没有一个人在道德上是完美的,因此就说,人都是坏的,都是为了各自私利而损害他人的,所以人的本质是不道德的。——这么说根本就没理解“道德”是怎么回事。

三、古代文学经典与当代作品

实际上,古代文学经典问题是基于现代文学观念的一个解释性评论,特别是基于当下文学观念的一个解释性评论,为什么要有这样的评论呢?一个关键是通过梳理文学史来凸显当下文学观念,进而产生这样的想法:当代文学中有没有经典。[注: “当代”指的是1949年以来的这段时间,虽然这种划分颇为牵强,但从意识形态与文学关系的角度来看却也合适。现代文学从1919年算起不过30年的时间,对这段时间中的经典追溯与当代文学中的经典问题是紧密相连的。]古代有经典这是毋庸置疑的,这个经典是各种意识形态交织作用的产物。古代也有文学经典,但如我们前面指出的,这大部分是我们基于现代文学观念的一个梳理,当然这个梳理不那么强硬,不是用一把标尺,定一个尺度,不合适的就截去,合适的就留下。我们看到,的确有很大一部分作品与现代文学观念相吻合,而且离现代越近,吻合者越多。但毕竟古代文学是在现代文学观念烛照下才得以凸显出来的。

我们看到,文学史的编制实际上就是经典的序列。那么当代哪些是经典?这一问题似乎很奇怪,因为我们一直在谈当代文学经典。是的,但这和谈论古代文学经典有什么不同呢?前面我们谈到用意识形态来分析古代文学作品有些偏了,当代文学作品当然是与现代文学观念合拍的,它与意识形态有多大关系呢?

我们为什么要谈当代的经典呢?一个回答是,因为它们对我们最有紧迫性,我们要依据它们来判断其他作品。如此,这些当代经典就与古代经典有很大的不同。之所以树立当代文学经典,是为了显现当代文学性质为何,并依此判断其他当代作品。由于当代文学经典与政治意识形态联系过于紧密,在它身上过多地维系了政治诉求,或者说,文学经典的树立,很大程度上是意识形态的事,这一点在20世纪50-70年代尤为典范,而古代文学经典则是通过滤除各种意识形态因素确立起来的,所以,我们在谈起当代文学经典的时候,实际上对“经典”一词怀有谅解的心情。我们说卢新华的《伤痕》和刘心武的《班主任》是经典,但我们没有拿它和《红楼梦》比;我们说李季的《王贵和李香香》是经典,但我们没有拿它和古诗十九首比。我们的确谈论《班主任》这样的当代文学经典,我们也的确谈论所谓的红色经典,但这些经典与古代文学经典无疑不在一个层次上。

实际上,我们讨论经典问题的时候,往往是在不同层面上进行的。如果不能分清层次,就会产生概念上的混淆,以致出现“古代文学经典有很大一部分是意识形态树立起来的”这样的误解。如前面所指出的,古代文学与当代文学是两种不同的概念构成方式,当代文学是一种事实性描述,而古代文学则是一种解释性概念,它是中国20世纪初以来的现代文学观念的应用和推演,所以说“古代文学经典由意识形态决定”是混淆了不同的概念结构,意识形态因素只应该在事实性描述中才有用力之处。

我们看到,当代文学与意识形态的关系密切些,当代文学中各类所谓“经典”像走马灯一样的变幻不停,与意识形态的距离太近是一个主要原因。用意识形态来分析现当代文学还算恰当,但用来分析古代文学就会混淆事实与解释性现象。但作为一种事实存在的当代文学同样存在一个问题,就是假如有当代文学经典的话,那么这个经典的标准也会放得极低,与古代文学经典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充其量可以说是好的作品,如果把标准稍为提高,当代文学中是否存在经典就会成为一个悬案。如果当代文学经典问题消隐,那么它与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问题也会消隐。由此可见,从意识形态出发来研究文学经典问题并不是一个恰切的角度。

让我们再转换一下角度。如果我们从古代文学经典与当代文学经典是两种经典形态这一事实出发,我们就会发现当代文学经典这一提法的更深层的涵义。无疑,当代文学与现代文学观念是一致的,而古代文学则是现代文学观念的一个扩展和但这并不代表纯而又纯的文学性体现在当代文学中,相反,它是在整理古代文学时出现的,我们恰恰是在古代文学中指认最具文学性的作品和代表作家,指认的方式就是将其树为经典,所以我们才会在各种文学史中看到经典作家的追认和经典作品的排列,并把他们看做文学性质的保障。可以说,文学经典与文学性不是两种文学活动,它们是一种文学活动的两面。那么当代文学经典呢?它是对古代文学经典的借用和变形,它是对一种构成性概念的借用,包含相当多的想象成分。所以我们看到,当代文学活动与意识形态密切相关这是一种事实描述,而当代文学经典概念则是一种构成性概念的借用,它的意义在于为当代文学指明方向,借以探究文学的界限和文学的性质。这么说不是把当代文学经典概念判断为一种假概念,而是指出这种概念活动的想象成分,指出它的局限以及它的积极意义。

由以上我们看到,从意识形态的角度来分析经典问题并不很恰切。那么是否就剩下文学性了呢?也不尽然。如果这个文学性指的是一种纯而又纯的标准,那么答案是否定的;如果文学性指的是一种变化的历史,这倒是可以接受的。我们不如把文学性当作一种引导,而不是决定,毕竟我们总要依据一些标准来进行判断,虽然这个标准不太牢固,但聊胜于无。我们更应该把文学性当作一种运动,经典是这种运动的另一面,两者是双向铸造的关系,而不是谁决定谁的关系。

[ 参 考 文 献 ]

[1] 南帆.文学理论新读本[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2.

古代文学的现代意义篇(10)

【中图分类号】H319.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071(2012)07-0036-01

所谓古代汉语,是与现代汉语相对而言的,古代汉族群众的语言。广义的古代汉语的书面语有两个系统:一个是先秦口语为基础形成的上古汉语书面语及其后人用这种书面语写成的作品,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文言;另一个是六朝以后在北方方言的基础上形成的古代白话。狭义的的古代汉语书面语就是指文言。而编辑,是用物质文明设施和手段,组织、采录、收集、整理、纂修、审定各式精神产品,使之传播展示于社会公众的工作和从事这项工作的人员。而这些精神产品,往往是以汉字为载体形成和传播,深深植根于汉字形成和发展的汉语之中。认识、理解并逐渐熟悉、掌握汉语,对塑造一名合格的编辑具有极大意义。

1 阅读古籍的需要

古代汉语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语言工具课,著名的古代汉语研究与教学专家王力先生曾在其编著的《古代汉语》[1]卷首序言中明确指出:“其教学目的是培养学生阅读中国古书的能力”。华夏文明作为四大古文明中唯一得以首尾延续的文明,拥有浩瀚的古籍,通过研习古籍,继承并发扬古代文化是现代中国人一项重要任务,要古为今用、推陈出新,才能在世界日趋激烈的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同时,学习古代汉语,提高阅读古代文言作品的能力,使编辑在工作中能借助工具书读懂一般难度的,没有今人注释的文言文,也省去不少麻烦,为工作提供助力。而且在现代生活中,我们也常常遇到带有古典意味的语言,所以,古代汉语的知识与修养就具有一定的意义了。例如古乐府《东门行》:“出东门,不顾归。”[2]“不顾”一词,一本写作“不愿”。“不顾归”是指不再考虑回家,“不愿归”是指不愿意回家。其实,“顾”在中古时期常有“返、还”之义。例如梁刘遵《度关山》:“行人思顾返,道别且徘徊。”陶潜《咏荆轲》:“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登车何时顾,飞盖入秦廷。”[3]

2 现代汉语的学习的需要

现代汉语是从古代汉语中发展过来的,现代汉语中汉字的读音、形体、结构、含义乃至词的结构、性质、构成、义项和义素、熟语等等,无不根植于古代汉语之土壤,不能割裂学习研究,可见深厚的古代汉语功底,有助于编辑解决现实中的语言问题,深度了解现代汉语的文字、词汇演变过程和文字内蕴含的真正意义,更有助于对现代汉语的了解和对现代文学作品的深度解读。同时,由于文化的相承性,现代汉语的文学作品难免或多或少会涉及古代文学的知识,小到一个成语,一句谚语,大到引用古诗词,无不需要阅读者对古代汉语具一定程度的掌握。不然,若作者交付一份文学作品,而编辑人员却无法理解,岂不是贻笑于大方之家。

编辑要做杂家,广泛涉猎各种学科知识以应对各种书籍的编辑整理的需要。如果碰到古代文学的原著或者现代的研究著作,只有掌握古代汉语知识,才能在编辑和修订作品过程中查缺补漏,找出错误和不完善的地方。比如“美轮美奂”一词,在现代社会中运用非常广泛,在电视上、纸媒上、网上的新闻报道或者广告中,很容易发现此词的存在。但见得多并不意味着大家都掌握了该词的用法。比如(1)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显得美轮美奂。(2)这个瓷碗上的画美轮美奂。(还是“天下收藏”中王刚说的)。其实只要略查字典,即可知:美轮美奂,出自《礼记·檀弓下》:“晋献文子成室,晋大夫发焉。张老曰:‘美哉轮焉,美哉奂焉。’”[1],语法上为联合式,一般做谓语、定于,轮指高大,奂指众多。后来用“美轮美奂”形容房屋建筑物的高大美观或装饰布置的美好漂亮。成语经过演变,专用于赞美房屋或许不能满足人们的使用需求,但用其形容事物时,至少要顾及原意中“高大”和“众多”的所指。

编辑作为文学作品付诸印刷过程中重要的组织者和把关人,确保作品的质量是编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学习古代汉语不仅可以避免作品中出现知识性错误,还可以通过插入优美的字词、成语、谚语、历史故事,将平淡无奇的文章变得华美动人,增强文章可看性,使之成为一部成功的作品。

5 学科发展和学科研究的需要

在各种文化互相碰撞,各种学科体系深入交流的今天,毫无疑问,多种学科相互学习是学科发展的新趋势。而编辑学作为和文字打交道的学科,与语言学有着千丝万缕不可割裂的关系。如果能在固有的编辑学研究的框架内,积极开展对古代汉语的涉猎研究,学科之间相互调和合理布局,对促进高校智力资源的再分配,推动科学研究向多学科融合方向发展等方面必将产生重要影响,将给高等学校学科建设带来勃勃生机。

6 有助于对方言的理解

现代汉语中的方言是古代汉语的遗留,要理解、研究方言必须借助古代汉语这个工具。古代中国人口经过多次迁徙流动,各地方言发生明显变化,可谓“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这对文学作品的阅读和推广就产生了障碍。而各地方言同是由古代汉语演变而来,追根溯源往往能在古代汉语中找到根基,再遵循语言学演变规律,一些方言便变得容易被大众接受,甚至阅读。

学习古代汉语,不单纯是学习文字的演变历程或文字背后的涵义,更重要的是通过汉语这一延续千年从未断绝的媒介,深度触摸寄伏在一个个古汉字深处的千年华夏,瞻仰博大精深的古老灿烂文明,感受尘封于渺渺历史中动情的事,动心的人,于文字的海洋中撷取智慧,为虚短人生赋予灵气,更好的体会语言魅力,更加细致的感受古代先贤的思想,更加直接的领略传统文化中大浪淘沙的精华。不只编辑从业人员,任何尧舜子孙都有义务研习古代汉语,站在千年文明的高度,挥毫泼墨,书写人生的华彩篇章。

参考文献

[1] 王力,吉常宏等. 古代汉语[M]. 中华书局,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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